一
“宋先生?您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这是他第三次走神了。 宋宜秋冲眼前的中介小妹眨眨眼,笑容怔忪,依旧帅得一塌糊涂:“不好意思,可能我今天状态不好。” 中介小妹霎时羞红了脸,小鹿乱撞,只敢用余光打量面前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眉眼深邃,笑起双黑眸尤其动人,手指修长如玉,即使坐姿随意,也不失风度翩翩。
“不打紧的,宋先生您该好好休息才是。您看下合同,没问题的话在上面签个字吧。”
宋宜秋闻言在那个人名字后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庄重而认真。
蝉鸣声此起彼伏,一阵压过一阵,震耳欲聋。
眼前像是身处水底般,头顶的桑榆摇下细细碎碎的光,水波摇荡。
宋宜秋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就像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悄悄地在那人名字后落款。
沈听澜。
观海听澜凭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就因为两个字眼,这句并不是那么出名的诗,宋宜秋记了十年。
十年啊,沧海桑田。
下班买完菜,宋宜秋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竟然要跟自己的暗恋对象同居,至少是半年。
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菜,宋宜秋想,回去还是要好好打理一下房间。
他并不是什么邋遢的人,相反,他有轻度的洁癖。但是心上人来,总归是要给他最好的。
清理书柜的时候,宋宜秋找到了他中学时期写的日记。
他想了想,还是拿出来,小心地压在枕头下。
还搜罗出一个铁盒子。
外头是盒子,其实里头是少年时代从各处搜罗来的有关沈听澜的种种。
譬如用过的笔啊,喝过的饮料瓶啊,从校报上剪下的照片啊,从宿管老师哪儿贿赂过来的学生卡啊,用过的校牌啊,诸如此类,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里头还有一页从书上撕下来的纸,博尔赫斯的,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睡不着的时候,宋宜秋就望着窗外的月亮,一遍一遍地回想,心境很是哀伤。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日落,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二
“宜秋”
宋宜秋回头,看见面前站着自己默默挂念十年的人。
那人逆着光,笑容明朗干净,眉眼有描摹不出的风月无边。
他只看了一眼就几乎痴了,低下头掩藏爱意,不敢再看下去,眼里蕴着水汽,几近要哽咽。
这是他朝思暮想十载而求而不得的人呐。
他的天上月。
他的心上人。
他一生的渴慕。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夕阳悠远,满天都是橘红色的云霞,而那人笑着,比落日温柔。
宋宜秋几乎要瘫软在地,全身细胞都叫嚣着离那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想起从前看过的席慕容的诗篇,句句戳心。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的时候,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何其煽情烂漫。
然而事实是,他穿着家居服,袖口挽至小臂,手上还拿着沾满泡沫的拖把,大干一场的架势。
宋宜秋现在的形象,实在称不上是完美。
沈听澜没有丝毫尴尬,他甚至笑起来,走近说:“既然以后要一起住了,那我也要出一份力才是。”
“以后请多多指教啊”
那人眨眨眼,语气揶揄:
“我的室友”
宋宜秋心跳满了半拍。
那人一句话,他心里便溃不成军,十万兵马缴械投降。
这一天,他在泛黄的日记本上庄重地写道:
“你和黄昏一样浓烈。”
三
同居生活进行得很顺利。
沈听澜就住在隔墙,他余光就可以瞥见的地方。
宋宜秋简直不要太雀跃。
他连睡觉都在笑,走路哼歌,还蹦蹦跳跳。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中学时代,那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
那个为心上人在冬夜的冷风里,孤身骑十里的单车,只想离心上人更近一点点的少年。
沈听澜又一次撞见他提着菜篮蹦蹦跳跳。
宋宜秋一脸苦大仇深,觉得很不该,而且幼稚得很。
他的清冷人设就要崩了好吧。
不对,岂止是崩,简直是荡然无存。
不行不行,还是要克制一下,这样很痴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少的时候,在喜欢的人面前,宋宜秋是卑微到骨子里的。
仰慕的人太耀眼,众星捧月,他追不上了,于是只好留在原地,等他回来。
十载春秋潺潺流去了。
十年前、十年后,用恍若隔世来形容都不为过。
宋宜秋能做的,不过是守着他的城市,日复一日数着日落。
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这份心动 ,仍未消散,反而如陈年老酒一般,愈演愈烈,干柴烈火,火光四射,要将他烧成灰烬。
四
宋宜秋打小就乖,低眉顺眼的那种乖,看着就想让人欺负,看他漂亮眼珠里泛起的泪花。
而他偏又倔强,被欺负了也不说,以至于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宋宜秋便是如此。
中学时期,少年的身资如雨后春笋般蹿高,忽的挺拔了起来,如一株青竹。眉眼全然长开了,一双黑眸尤其动人,眼尾一颗泪痣平添几分艳丽。固然是赏心悦目的,可惜就是冷了些,没什么烟火气。
每年期末,班主任寄语都写: “该生成绩优异,表现良好,但性子过于安静,建议多参与集体活动。”
沈听澜就是那时候闯入他竖起高高壁垒的心门的。
作为班长,沈听澜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义务要帮助不合群的宋同学融入这个班级的。
“宋宜秋,你笑起来很好看,你要多笑笑。”
“你的课业成绩很优秀,但是体育方面稍弱,这次的运动会你要参加的吧?”
“宋宜秋,不要把话都闷在心里,你会发霉的。”
……
“新年快乐,宜秋。”
宋宜秋最初是很不喜这位“多管闲事”的班长的。
但是,但是,有什么随时间流逝悄然改变。
高二的那个期末,临近过春节,整个教室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放假了,大家像潮水一样涌入各自的归处。
宋宜秋回到家,好一番热闹欢腾。
宋远揽着夏婉走出来:“儿子,咱们今晚去外面吃年夜饭。”
宋宜秋应下,默默看着两人你侬我侬。
吃饭的时候除了点变故,夏婉吃着饭,忽的呕了起来,有把胃都欧呕出来的架势。
“小秋,你夏阿姨怀孕了,之前你一直忙也没来来得及跟你说。看现在这架势,我得送她去趟医院。”宋远带着歉意说。
对于这个因疏于陪伴而日益清冷寡言的儿子,他始终是有所亏欠的。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找个同学一起跨年好吗?”男人说着掏出了几张大红色的人民币递给少年。
宋宜秋闻言一怔,既说好也没收下钱。
“没关系,你们去吧。这钱……不用。别担心 ,我先回家。”
他走在挂满华灯的大街上,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早就无家可归了,不是吗?
人群熙熙攘攘,而他茕茕孑立。
千灯万盏,他只有一轮月亮。
宋宜秋回了家,点了一盏灯,打开电视,总算有点过节的热络气。
“宜秋”沈听澜的电话打来,“我们这边在放烟花,你听——”
那人的声音温润好听,仿佛在他耳畔轻轻吹着热气。
“砰砰——”
宋宜秋不知是烟花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你呢,你那边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安静?”
“我在阳台上,这里安静些,好听你说话。”宋宜秋不自觉握紧了手机。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声音模糊得很,宋宜秋只隐约听见少年的笑声。
爽朗的。
清脆的。
低低的。
让人耳热。
让人……心如擂鼓。
“新年快乐,宜秋。”
“新年快乐。”
宋宜秋原本如枯井一般冷寂的心,因这通电话,更因那人,泛起涟漪。
“宜秋,你把门打开。”
宋宜秋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揉了揉怔忪的眼,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与阳光一同扑面而来的是少年明媚的笑脸。
少年的眉眼隽秀干净,肩上落满光芒,简直是闪闪发光。
他身上带了些寒气,宋宜秋却无端感到太阳温暖的气息。
“宜秋”沈听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群人 ,“我家来亲戚家串门,想着你就住在这附近,还是想和你亲口拜个早年。” “新年快乐,宜秋。”
怎么说呢?
就像是黑白世界里出现一道彩虹,宋宜秋的世界刹那间五彩斑斓。
宋宜秋性子是过分清冷的,他有时分不清这是冷淡还是冷漠。
他知道的,这是一种性格缺陷。
宋宜秋向来把人与人的界限画得很分明,他不会主动对别人示好,同样也拒绝别人对他太好。
但沈听澜是唯一的例外。
他拒绝不了的存在。
沈听澜。
你真空了我的个人历史,然后重构了我的时间。
过去未来,一切变得模糊,不再重要,只有当下,他心想,只有你。
他几近哽咽。
少年的心动来的猝不及防,且来势汹汹。
宋宜秋感到心里有什么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了,随之而来的是说不清到道不明的心动。
这一点心动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从冒一点绿意的小树苗渐渐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不经意间,宋宜秋同学的眼里心里,便只剩下那一人了。
五
西边锁住的屋子里装藏着着一个秘密。
里面挂满了人物肖像,画里的人从少年到青年,唯一不变的是眉眼里的温柔。
全是沈听澜。
笑着的、蹙眉的、睡着的、奔跑着的…
全是他的心上人。
他当然不会叫那人知道。
于是在第一天,宋宜秋领着那人路过那间房时说,唯一的要求是不能进这间房。
不过沈听澜本也不是那种蓄意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画画的好处是可以明目张胆地看那人。
宋宜秋用画笔沾了点颜料 ,在心里一遍遍描摹那人的眉眼。
只有他自己知道,拿着画笔的手微微颤抖。
余光粘在那人的清俊的眉眼上,不舍地在他脸上打转。
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眸正好望过来,宋宜秋睫毛一颤,烫到似的移开目光。
光是对视一眼,宋宜秋耳朵都要燃烧起来。
魂魄都要被那人夺了去。
所谓色授魂与,大抵便是如此吧。
“画好了。”
宋宜秋收起画笔,起身,让画作在春夏之交的空气里晒干。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他拉开窗,空气新酿般清新。
万物明净,天空是雨过天青色。
草木的香味浅浅淡淡,萦绕鼻尖。
白玉兰是一桢一桢开的,花瓣上沾着晶莹。
诗篇里写:
我们该早些相遇,
但别是灼人的夏。
刚落停的春雨,
青草提腰的梦呓,
最好是这时候。
是的,最好是这时候。他心想。
“真好看”
身后那人说。
宋宜秋扶着窗棂的收微微用力。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一定在看他。
真好。
六
宋宜秋酒量不算好。
他蹙眉回想这是喝的第几杯,手上倒酒的动作却不停。
本来是要借酒浇愁的,怎么还更难受了。
宋宜秋喝酒不上头,但眼尾已然流露出三分醉色。他本就生得白,而此时眉眼蕴着水色,眼泛桃花,衬得眼尾的泪痣愈发惑人,偏偏周身裹着清冷,眼色唇色都极淡,像是一捧雪。
天山山巅上的落雪。
沈听澜心里忽的闪过这个譬喻,他挑挑眉梢,觉得有些好笑。
“沈帅,你怎么还是一个人来?曲美人呢?”
身旁的好友冲他挤眉弄眼,一副揶揄之色。
“我和她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沈听澜无奈地耸耸肩。
“别呀,曲美人对你的心思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么多年了,你当真没有动心。”
“缘分未到。”他浅浅抿一口酒。
感情这东西,本就蛮不讲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用手半掩面遮住自己唇边的笑意。
七
宋宜秋观望心上人这么多年还有一个原因。
男神有一个绯闻女友,且是女神。
元旦晚会上,一曲惊鸿。
她拂袖时,天边的月色好像都融入衣裳,温柔得不像话。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当真是人如其名。
而他坐在这里解酒浇愁的缘故,无非是撞见曲惊鸿同那人在一起。
那场元旦晚会,其实沈听澜也有节目。
表演的是钢琴,石进的,夜的钢琴曲五。
琴声在指尖缓缓流淌。
弹琴的少年着黑色礼服,身姿挺拔,肩阔腿长,演奏行云流水。
宋宜秋恍然生出一丝天长地久。
他情愿在此刻里无止境地醉下去。
眼前是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以及……
眉眼间落了泠泠春雨的少年。
“沈听澜”
“你弹得真好,有人托我送花给你。”
少年如是说。
声音也是泠泠的,说不清的动听。
眉眼低垂,睫毛轻颤。眼尾的泪痣无端醉人。
沈听澜觉得心脏被小猫爪子不轻不重挠了下。
他甚至觉得玫瑰碍眼得很,挡住少年好看的眉眼。
感觉很奇妙。
心里痒痒的。
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沈听澜,我…”
“听澜”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
曲惊鸿提着裙摆小跑进来:“听澜,要上台谢幕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曲美人面若桃花,亭亭玉立,站在沈听澜身旁,两人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
宋宜秋忽的记起曲美人是沈的绯闻女友。
他一下子从美梦中惊醒。
是啊。
他怎么配得上那人。
来不及看那人的表情,他落荒而逃。
八
宋宜秋觉得自己看花了眼,要不然,他怎么会趴在沈听澜的背上呢。
他做梦都不敢这样。
反正是梦,他心想,白给的福利不要白不要。
宋宜秋于是欢欢喜喜搂紧那人的脖子。
“沈听澜,你看——”
沈随着宋的手指向上看。
“今晚月色真美。”
澈澈如水的月色,微醺的夜风,满眼晶亮的宋美人。
“很美。”
“不解风情的大木头…”宋宜秋小声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沈听澜没听清。
“沈听澜…”
“嗯?”
“我养的兔子丢了。”宋宜秋前言不搭后语。
“我可喜欢那只兔子了,很喜欢很喜欢,隔,但是他还是被别的母兔子拐跑了。”语气委屈得很。
“那就再养一只。”
“不要!我就要那一只!”宋宜秋凶巴巴的,借着醉意撒酒疯。
“好,是你的,都是你的。”那人的语气无奈。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心想。
“沈听澜”
“嗯?”
“你知不知道,我……”宋宜秋说着呢喃不清的梦话。
“知道什么?”
好听的声音里带一点诱哄。
沈听澜等了许久,没有下文。
小醉鬼趴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沈无奈地叹了口气。
将人送回房间,擦好脸,捏好被角。
沈听澜回侧卧时路过西边那件房间,他已经走到自己门口了,却又退回去。
那个不允许进入的房间,可能是因为主人的疏忽,房门半掩。
沈听澜本不是乐于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但别人是宋宜秋。
那扇门从开始起就对他有无穷的吸引力。
得罪了。
沈心想。
就算是作为朋友,也要找出他彻夜不归解酒浇愁的缘故。
他直觉缘故一定藏在那间房里。
那间房里,一定有他要的答案。
九
沈听澜的少年时代过得恣意又潇洒。
他自小被目为天才。
而事实也如此。
他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解开一道道数学难题。
但有个谜题他始终解不开。
那个眉眼间落了泠泠春雨的少年。
那个周身裹着清冷的少年。
那个像一捧雪的少年。
沈听澜第一次见他,就想说,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那个少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墨黑色,泛着秋水,望向他时总有复杂的情绪。
很少同人说话,但是会经常偷看他,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和他对视眼神闪躲,和别人则不会。
沈听澜想寻找那个答案。
元旦晚会上献花的少年,惊鸿一瞥,他记了很多年。
想问他,当时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为什么要逃跑?
那些话,现在还作数吗?
他思考了很多年,还是没有结果。
既然如此,他决定亲自去探个究竟。
刚回国的第一时间,他千方百计寻找那人的信息。
得知那人申请了合租,沈听澜放着家里收拾好的高级别墅不住也偏要和那人一起。
而此刻,望着满眼的人物画像,那个答案,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呼之欲出……
十
“我喜欢你!”
沈听澜想起从前和他告白的女生,羞红着脸,但还是鼓起勇气偷看他的脸。
“谢谢你的喜欢”他听见自己带着歉意但是坚定地说,“对不起”
他那时是什么心情呢?
很是抱歉。
那么现在呢?
除了抱歉还有什么呢?
心里涌起巨大的怜惜,被不知名的情绪填的满满当当。
他何德何能,被一个人喜爱并珍视十年之久。
如果对方跟他告白,他会像从前一样坚定地拒绝吗?
会吗?
不会吗?
他好像拒绝不了了。
沈听澜脸颊发烫。
这一次,他是真的认栽了。
“宜秋,对不起”沈听澜斟酌着开口,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昨天我偷看了你的画室……”
宛若一记当头棒喝。
宋宜秋僵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
他的睫毛颤抖不止。
“我想知道,那天你没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吧。
从他生起这份心思的时候起,就该知晓,迟早有这么一天。
他的心思,他难以启齿的秘密,他没说出口的话,迟早会公之于众,像雨天里生长出的苔藓,活该被正午的阳光晒个半死。
少年滚烫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他像等待宣判的犯人,赴死般闭上眼睛,哽咽道。
而沈听澜是他唯一的法官,他的所有,他的全世界。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他们结束了吧,他心想。
十年的暗恋,终究要付之一炬。
头顶上传来一声温柔的叹息。
“小秋”
那人第一次这样唤他。
感觉脸庞被温柔地托起,轻轻拭去泪水。
他喜欢的男孩,是全世界最美好最温柔地男孩,他一开始就知道。
无数次确定,他是我喜欢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对你算不算是心动。”
那人缓缓开口,“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共度余生的话,我希望是你。”
“宋宜秋,你愿意和我一起探索这个答案吗”
“以余生为期。”
宋同学在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了“月亮”,而在漫长的十年后,二十七岁的宋先生终于得揽住了他心心念念的“月亮”。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 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尾声
宋宜秋汗津津地从噩梦里醒来,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头上冒着细汗。
梦里是一地月色,和他从不能朝仰的少年。
他重回那些晦暗,黑白的时光,那些拼命追逐着月亮的日子。
宋宜秋大梦一场,尖叫着从梦里醒来。
“小秋”
今夕何夕。
眉眼清俊的男人揽他入怀。
见此良人何。
是了,这不是梦。
梦外还有沈听澜。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宋宜秋还是会经常梦到少年时期的事情。
十多年了啊。
宋宜秋耍了点小心机。
那个醉酒的晚上,他是故意的。
故意房门半掩,故意让那人窥见他的心思, 故意叫那人心疼,故意……喝醉壮胆。
宋宜秋用力回抱住沈听澜。
幸好喜欢的男孩是他。
幸好他没有拒绝。
幸好那天他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不然他们可能永远度走不到一起。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因为遇见那人后,之后所有都会变成将就 ,而他不愿将就。
所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番外 那些心动而不自知
一
看见玫瑰花时,沈听澜总会想起那个捧花的少年。
那玫瑰沾了露水,朵朵娇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十分明艳。
捧花的少年微微低头,睫毛长长的,在眼睑投下阴影,眼眸如墨。
低眉浅淡水墨如画。
怀里的花也因此黯然失色。
古诗里写,天下只有三分月色。
沈听澜从此不敢看玫瑰。
二
翻阅古诗时,读到一句诗是:
江空微有树,天远不宜秋。
泠泠春雨恍惚在耳畔嘀嗒着。
少年的眉眼在眼前明灭。
沈听澜鬼使神差买下那本诗集,揣在怀中,就像是揽住了满川烟雨。
揽住了——
三分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