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发现父亲在我脑海中的模样竟然是模糊的，这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始终觉得只有那些父亲很早不在身边的人才会模糊对父亲的记忆，可是我的父亲他在我的身边。大概是因为，在十四岁后，我再也没有真正的看过父亲一眼，甚至有时候看到他的照片也不愿多瞧两眼。

一

父亲这个角色，在我和哥哥最需要他的时候永远缺席。

母亲一说起嫁给父亲就来气。她说从嫁给父亲开始，就一直在替祖父还债，祖父年轻的时候不踏实，欠下一屁股的债，父亲作为长子没有办法只能替祖父还债。母亲说结婚的当晚，父亲哭着对她说，祖父年轻的时候风流成性，四处沾花惹草，也没能挣到什么钱，祖母很是辛苦的将他和叔叔拉扯大，他以后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过这样的生活。

母亲当时认为，这样长大过来的人说这样的话肯定不会假。事实证明，母亲想错了。

零几年的时候，母亲觉得在家实在太没出息了，便把我和哥哥放在老家，自己和父亲去了温州。那个年代去温州的人，稍微有些经济头脑，都是能发财的。父亲也不例外，他本来也就聪明，没几年就发了财替祖父还完了所有的债。母亲本以为一家人可以过好日子了，她寻思着把我和哥哥从老家带到温州去，就是在回家的这段时间，父亲出轨了。

父亲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打电话告诉母亲这个消息，因为他们不忍心看到母亲被父亲欺骗，母亲在父亲朋友中的口碑一直很好，他们都很尊重母亲。那是2005年的冬天，我才8岁，哥哥11岁，早上起来我和哥哥就看到母亲坐在床头默默流泪。

母亲执意要离婚，一分钱都不要。父亲不肯离婚，却还将小三带回家来。母亲忍受不了便独自一人去了南方，我和哥哥那几年便在老家任由家里人践踏。祖父和祖母重男轻女，对我经常打骂，哥哥为了维护我，经常对他们恶语相向，自然也吃了不少苦头。2007年冬天，母亲在外婆家，父亲没有回家，我和哥哥两人过年没有新衣服也没能得到祖父祖母多一点关心和爱护。叔叔和祖父吵架，一家人围在火炉前，叔叔恼怒成羞将火炉上的一壶热水踢翻，一壶滚烫的热水向我和哥哥泼来，哥哥将我推开，他的脸上、胸口全部被泼上了热水。当时我的脚脖子被烫到疼得我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哥哥将我拉出门外，我才看到他脸上的皮全部翻了出来，我当时愧忍不住哭了起来。祖父这才赶来看哥哥，然后急忙将哥哥送到乡镇的医院，那晚哥哥一直忍着没哭，药膏涂满了他的脸和胸口，他的腿上全是，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一直忍不住哭，他却还说：“别哭了，你被烫到没有？”我摇摇头，我的脚脖子至今有伤疤，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跟哥哥相比的。

叔叔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愧疚，哥哥住院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来看过一眼，姑父来看哥哥的时候，给哥哥留了一些钱，婶婶来看哥哥的时候竟然还将那些钱拿走了。后来哥哥整个面部发炎，无法说话，然后医生按着他的身体给他打针的时候，他才哭了出来。我至今无法忘却哥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有任何人能帮助我们，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无法原谅父亲那个时候带着小三在外面风花雪月，姑妈给他打电话他也不回来。

姑妈实在看不下去，打电话给母亲后，母亲在医院差点哭得断气，她强行将我和哥哥带走，然后将哥哥转到大医院，哥哥看到母亲后，强忍着泪水，还一再劝慰母亲不要哭。给哥哥转院后，舅舅外婆看到哥哥这般模样，气得要去祖父家里打人，舅舅给父亲打电话，父亲也不接。哥哥反而安慰他们说：“我早就当自己没有爸爸了。”

经过医院的一系列治疗后，哥哥脸上的药膏全部弄下来后脸上没有留疤，只是身体一些地方有些许伤疤，当时母亲高兴得哭了出来，哥哥小时候长得很漂亮，当时所有人都害怕哥哥因此毁了容貌。外婆也哭着说：“上天可怜这个孩子，这孩子真的是太可怜了。”

本来那年打算在外婆家过年的，祖父却要祖母出面，将我和哥哥强行接回去，说孩子是他们家的，不能在外人家里过年。外婆气得发抖，她生气的对祖母说道：“孩子让你们带回去，要是再出现这种事，你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孩子他爸是畜生是不是？孩子都这样了还不回家，婚也不离，孩子他要是不要就给我们，我们也不差这养孩子的钱。”

母亲给我和哥哥买了新衣服，然后塞了许多钱让我们带回家去了。她叮嘱哥哥，将钱好好放着，不要被祖父祖母拿去了。可是一回家，钱就被祖父祖母拿去了。本来那些钱足够我们上学报名买很多我们想买的东西，祖父祖母却说钱太多了他们替我保管。

结果2008年开学，祖父以没有钱为由，不给我报名，哥哥生气的抡起拳头砸在祖父的身上，他哭着说道：“我妈给我们的钱呢？你把我妈给我们的钱拿去做什么了？为什么我妹不能上学？你们要是不给她报名，我也不去学校了。”

后来他借了别人的电话，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来带我去学校报的名。

而父亲，至始至终没有出现过，那个时候，我从来不羡慕别人有父亲，我只觉得有哥哥在我就很安心。

08年的夏天，父亲被小三跟他人合伙骗光了所有钱，他灰溜溜的回了老家，然后很没皮没脸的去外婆家求原谅。母亲那个时候早就南下打工去了，外婆看到他气得要拿棍子打他，他为了外婆原谅也很是低三下四了。知道母亲在哪里后，他便跑到母亲去的地方，母亲不理他，他工作后便把所有的钱都打在母亲的卡上。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向母亲请求原谅，母亲实在是被伤透了心，她问舅舅怎么办，舅舅没办法就说了句：“你要是回去，孩子好过点，你就辛苦点了。”母亲想起哥哥的遭遇，便也原谅了父亲。只是不再愿意回老家住了，她无法原谅祖父祖母对我和哥哥做的事情。

二

  对于家人，父亲从来没有信任过。

  父亲虽然回归了家庭，但是哥哥没能原谅他，父子之间的话少得不能再少，甚至父亲每次说话哥哥都不理他，当饭桌上只有我、母亲和哥哥时，气氛很是融洽，可是当父亲一上桌，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哥哥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好。学习从来不用家里人多说一句话，晚上八点多下晚自习，还把英语书带回家看。父亲那个时候跟别人合伙做生意，合伙人有个儿子跟哥哥时同班同学，因为两家经常来往，哥哥自然也跟他走得近。后来合伙人发现他儿子经常逃课上网，便在父亲面前说哥哥也偶尔跟他儿子一起去。父亲很生气，便拿起这件事来指责他，哥哥问他：“你凭什么相信别人不相信我？我说了我没去就是没去，就算去了我也没玩过！”

父亲做胡言乱语说：“我都知道你游戏账号了。”

那个时候，哥哥确实放假的时候偶尔跟那个男孩子去网吧，但是那个男孩子在玩，哥哥在看。哥哥最讨厌被人不信任，特别是父亲指责他。他冲这个号父亲大喊道：“你凭什么管我？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我和妹妹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父亲听到后生气的拿起很大的石头准备砸哥哥，我急忙将哥哥拉开。

从那以后，哥哥的成绩一落千丈，经常被母亲发现的时候都是在网吧。再后来，哥哥便辍学了，他和父亲将近一年没有讲话。

当我上初中的时候，我比哥哥更加叛逆。我也不想读书，因为父亲自从出轨后，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在亏本，家里有时候穷得连学费都不能给我交上，都是母亲找舅舅们借钱，我不想让母亲有压力，便也萌生了辍学的念头。

我的成绩一直在学校是前20名，虽然不喜欢念书，但是成绩却还是很好。后来老师给家里带电话家访的时候，大概说我的思想不是很正，我也不知道他们讲了什么，反正下班回家就质问我，是不是在外面乱搞。

我当时懵住了，我只是说，我虽然不喜欢读书，最多也是在学校弄点事出来，什么叫我在外面乱搞？

父亲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他问我：“你的成绩是不是假的？”

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说：“我就是不想读书了，你又没钱，还让我读书，有本事你自己出去借钱，别人我妈去啊！”

他拿起旁边的凳子就砸在我身上，母亲急忙将我拉开，我的腰被狠狠的砸了一下，半天蹲在地上起不来。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话，他说：“不读书你能干嘛，做鸡去吗？”

那一刻屈辱和愤怒充斥了我的大脑，我拿起水果刀就往做鸡的手腕割去，母亲哭着夺了下来，哥哥闻声立马从他工作的地方赶回来，当晚为了这件事跟父亲打了一架，他恶狠狠的对父亲说：“你以前不相信我就算了，现在你又不相信我妹，你要是以后再敢动她一下，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那年我好像患上了抑郁症，不敢出门不说话，也没有去上学，谁也不见，只有哥哥回来的时候我才笑得出来。母亲带着我四处去游玩，然后才慢慢好了起来。只是那年之后，我再也没有提起头来认真看过父亲，也没有认真听过他的话，更没有认真的与他讲过一次话。母亲那年给我转了学，虽然重新回归了课堂，可是成绩也有些赶不上去，特别是数学，烂到了一塌糊涂。

母亲还安慰我说只要尽力就行了，只有父亲，在我中考成绩出来后，他那年生意失败欠了不少钱，他看着我的成绩说了句：“只能上个二流高中还读什么？”

哥哥把他攒下的钱全部给我交了学费，然后安慰我道：“不要担心，我供你读，你要是能上大学，我就供你读大学。”直到现在，我大学的学费还是我哥哥在帮我交。

因为上了二流的高中，父亲自然不相信我能考上大学。我安分的读完高中，虽然数学成绩一直很烂，但是高考勉强考上了一个二本。高考考完我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就是一个二本了。在成绩还没有出来之前，父亲一直逼问我，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学。我跟他说一定会考上二本，他不相信，几乎天天问，我被他逼到实在受不了，就出去打暑假工。

带着500块钱出去打暑假工，租房子后只剩下200，员工的伙食很烂，再加上经常加班，我那一个月将近瘦了10斤。在我还没有发工资的时候，口袋只有150块钱，父亲打电话问我有没有钱，我以为他怕我在外面没有钱了，要给我打钱，于是我告诉他我还有150块，他便说打给我吧，他在外地没有车费了。

成绩出来后，我毅然决然的报了外省的大学，然后他送我去的学校。因为当初支援填错，大学不是很好，然后父亲说道：“好好读书，考个研，这大学读了没什么用。”

我没有理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哥哥负担我的学费有多么幸苦。

三

父亲爱给承诺，却从来没有兑现过。

我上大学的时候，哥哥正好去当兵，他把他当兵的工资全部寄给我，让我买电脑交学费。我为了减轻他的负担，然后自己有空也出去兼职。有时候兼职到晚上一两点，第二天一个人在寝室的时候，突然昏倒肩膀都在墙上蹭破了皮，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医生只是说太过疲劳加上营养不良导致了。

父亲的生意还是起起伏伏，我也不奢望他的生意能好了，就像母亲说的，只要他不留债给哥哥就谢天谢地了。让我最无可奈何的时候，是他经常会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他打钱。每次这个时候，我都把自己兼职的钱都打给他，然后自己过着紧巴的日子，大二的时候，我从100斤瘦到了92斤。

大三的时候他生意有些起色了，而我也开始忙了起来，实在抽不出来空出去兼职了。我跟他说起这件事，他便跟我说：“每个月我按时给你打钱，你不用担心，好好学习，不用去做兼职。”

刚开始的两个月，他确实如约给我打钱，再后来，我不问他要他也不打了。我便也知道他自己的处境可能不太好，我就挤出课余的时间去兼职。他却又在电话中问我，钱够不够？要不要给我打钱。

我讪笑，不用了。

我一直认为不会哭的孩子是没有糖吃的，这句话是真的，至少在我的身上真的是这样的。父亲从来都是这般，我不提他也不会认为我缺什么。

他生意周转不过来，要哥哥一次性给他打了6000，说是等生意好了就还给他，哥哥在电话里再三警告，这是给我留的学费，不管生意好不好，等我报名就要给我。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大二暑假去打暑假工，碰到黑心的老板不肯给工资，当时口袋只有三百块钱，咬咬牙买了个硬座，坐了二十多个小时回家。然后回家后，大腿就长了一个囊肿，天天发炎有时候疼得不能坐。我没有跟家里人讲，然后就直接去了学校，父亲以为我打暑假工有钱，就没有给钱我去学校。我兼职了一个多月，然后再像一个朋友借了一些钱，去医院自己动了个小手术，借朋友的钱我将近一年才有余钱还上。因为没钱，甚至很多证我都没有去考。

而在那个期间，父亲还三番两次的打电话给我，问我要钱。

我实在没有钱给他了，忍不住哭着向他喊道：“我没有问你要钱，你还问我要钱？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外地有多辛苦吗？你要知道我是在读书，而不是在工作！你每次都说让我好好读书，不要去兼职，我不去兼职你让我喝西北风吗？你还三番两次的找我要钱，你知道我经常都没钱吃饭吗？”

再后来，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气得破口大骂父亲，她生气的对父亲说：“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地，不给钱就算了，你还问她要，要是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及时过去，她身上又没什么钱怎么办？你看你女儿这几年，瘦得不成人形了。”

父亲可能出于愧疚，在我大三开学的时候，一次性给我打了五千块钱的生活。他给我打电话说：“没钱了就告诉我，不要太累了，考证什么要钱就说。”

我敷衍两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前几天父亲生日，我纠结了很久，给他发了一句生日快乐。母亲打电话告诉我，父亲生日只有我给他发了消息。

我有时候想起父亲，全然不太记得清他的容貌，我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小时候，他还很年轻的时候。直到看到他威信朋友圈的自拍，我思量了许久，才打开看了半天，他老了，眼角的皱纹很深，头发也白了不少。

而我，却对他的这一切变化全然不知所措。

恨他吗？我想我是不恨的。

那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