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奶
我奶的娘家,是九岘川口里任呀。山跟底子几只窑,崖(nai)背子上几拨子酸枣,梢门口一条各到四处是羊粪豆的土路,路前头一条水小滩大的河,就是我奶姊妹伙从小到大上山下洼、放牛吆羊,捞浪沫子、掐苜蓿,打胡基仗、溜滑滑的那坨子地方。
后头,我二姑、我岁姑也前后嫁到了外条河畔。
我奶汉子大,脸盘宽。一年夏里时常穿个白汗衫子,一根子黑裤(fu),一双大口子鞋(hai)。人胖实,性子急,走路脚劲大,有时候到墙外面(nan) 子都能听见。
外些年,农村基本上家家都吃用不宽展。我爷我奶要抓养五个娃娃,越紧张了。我爷念过书,也有点手艺,平常靠给人打个席、编个笼(nong)、组个猪圈门子补贴家用。我奶一辈子不爱组针线活,爱组地里活,一年到崖头夹几行子葱,种几分韭菜,跑地跟集,挣点晒日(er)头钱。外时候,我黑来一放学,最愁的就是到煤油灯底下一大堆一大堆地摘韭菜。天晴的时候还好说,刚下过连阴子雨割下的韭菜,水多,泥大,摘得人指头蛋子又疼又粘。当时我想着,这辈子怕都逃不过摘韭菜的命了。
逢集的日(er)子,我奶一大早就拉着架子车子到街里占摊子去了。1、5、8山河、3、6、9平子、4、7、10良平......黄午集散了才回来。一把子二毛钱,卖不完的,有一天换些盐,有一天换个电壶溜子,有时候就跟一搭哩摆摊子的换几个剩下的岁偏头西瓜、不相干梨瓜子。家里大的岁的十几口子人,有时候这个吃上了、那个还没吃上。现在一想,我爸这些年一到瓜果月里就一大袋一大袋地往回买瓜、买梨、买桃,除过手里宽展些了,也爱娃娃,可能多少也跟外时候吃食缺贵有些关系。
外时候,我奶在村里,在庄哒缘,也算是个带手人。会给人收生娃,有时候还给人扎个针、刮个骨眼、扳个祸连、送个鬼神,经常半夜三更就挎个搭搭子走了。回来开了,有时候人给谢承一包子鸡蛋糕,有时候是两瓶子桔子罐头,有时候是几个鸡蛋。碰上光景好些的,或者外南子有亲戚的人家,还能拿回来一罐子麦乳精。
老人家为一家子操劳了大半辈子,后头老了外几年,可能老上年人的封建意识,老家庭的传统观念,加之她的要强心性、任性脾气,到屋里时不时糟蹋人,有时候是吵地闹地叫我爸给他按锅,有时候坐到崖畔上吼地要跳崖,有时候还半夜敲脸盆子。各种各样的折腾,一家子三天两头淘气骂仗。我当时小,经常吓得心惊心跳,站不敢站,跑也不敢跑。最后,实在闹腾地没方子了,我爸就把院子东北角的两间房朝后又开个门,盘了炕,按了锅,这才稍微安稳了一向。后头,我爸我妈实在服侍不下的时候,我二姑、我岁姑就叫到她屋里立上一半个月。
我上初一的时候,有一晌午放学回去,看着梢门大张的,门口哩停着个奔奔机,进到房里一看,大姑、二姑、岁姑,还有川口里几个表叔都到套间子房里炕上围着一圈子,我奶到我大姑怀哩长长睡的,不说话,也不叫喊,只听着喉咙里有个啥呵喽喽、呵喽喽,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越听越人急。一直呵喽了三天三夜。殁了。
后头,大人给人说的时候,我听说是,我奶前一天晌午到我二姑家端了一碗糊汤靠住厨窑里门扇喝着哩,算喝地顺住门扇溜下楼去,再没起来,就赶紧拉上来了。可能是我奶后头几年让我有些怯吧。跟我爷没了不一样,我奶殁了,我黑来一个人到房背后插烟筒插板子、取尿盆子的时候,心里总有些害怕,一直感觉后头跟着个人。最后叫了几回魂,时间长些了,自己也大些了,慢慢没感觉了。
我 妈
我妈今年六十三了。一算些,才觉得真的已经是老年人了。
我妈大半生都在农村生活,相比村里再的女人,她还是个识文子。川里念小学,湘乐上中学,没考上大学。最后,自己灰心,加上家里条件不允许,就回去帮我外奶种了地、经管了弟弟妹妹了。
我和我姐岁的时候,我爸常年开着手扶拖拉机到焦坪搞副业,屋里一年揭呀、种呀,收呀、撵呀的,都是我妈一个人。再的活都还好说,一个人拉一架子车子土上地坑院那条长坡,进开春刚消了的软地里,是她最吃力的。那时候,我们还太小,只有那条紧绷的磨花了的攀绳能给她鼓一点劲。
后头,大概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屋里攒了半熨斗盒子一块的“红钱”,开始叫人扒根子、打基子、扩椽、拉瓦、组门窗,盖了五间土木结构的瓦房,打了一圈子土墙,掏了个土门子,按了个栅拉子门。盖房前前后后两三月,我爸出去给人拉石头,经常不在,我妈天不亮就起来熬米汤、托馍,匠人吃了她又两下一打折,赶紧搭手拉水、铡渣、和泥,一直在组活。到黑来,人都汤喝了走了,她又一个人开始拾掇撂下的䦆头、铁掀、铁丝、钉子、码簧。我和我姐还是帮不上多少忙。
自屋里盖下猪圈、狗窝、鸡窝以后,她天天还要给两三头猪、三五只鸡和跑来的一只白狗烫食、和食、倒食,隔一向还得掏粪、衬土。我和我姐顶多就一天黄午放学了提个二笼子出去给猪拾些草。
当时的农村,当妈的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一双一双给我们一家子组鞋(hai)。外时候,屋里也没啥玩具。我妈端上布削连粘鞋底子,拿上旧书旧本子铰鞋样子的时候,我就到炕边子刚,也学地铰鞋底子、铰鞋帮子,或者拿上一截子松紧布拽长、放开,拽长、放开,有时候就把顶针子给拿上耍起了。外时候跑地增,费鞋,一两个月就得一双。我妈说,有一回,她刚给我穿了一双新鞋,我跑出去到场里耍了一黄午,回来些鞋头子挂了个口子,她准备等我黑来脱下了给我拉,结果我做做作业的时候,手闲地把破了外口子,越钻越大,最后还把鞋面上的黑绒布扯的一绺一绺的,把她差点气死。
我一二年级的时候,屋里没有录音机,也没有电视机,一夏里,到黑来,我妈就把我们姊妹两个叫地坐到院里,教我们唱歌,“妈妈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遥望家乡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可爱的小燕子,可回了家门......”我有时候趴到窗光子上跟着唱,有时候坐在我妈怀里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回,我妈关住门,把我和我姐美美咥了一顿。好像因为她提包里放了几毛钱,屋里又再没来人,翻天仡佬寻不着了,怀疑是我吗我姐偷起了。我们黑来耍的回来,她把我们叫地脚斗齐、手吊下,贼兴兴站下。结果,一审问都说不知道,我妈到门背后提了个笤帚就打,打毕,我们还是“不知道”,又摸了一把子尼龙绳,又一人抽了几下。最后我也记不清到底我两谁召没召,钱寻着没寻着,反正当时把人咗吓美了。
四五年级的时候,黑来作业多地较嫌。一晚些生字抄几遍、课文抄几遍、练习册再抄几遍,有时候把人写的睡着醒来、醒来可睡着,写不完第二天早上早自习检查的时候,教鞭就把手打肿了。外几年,电还不太正常,机井上一抽水,钢磨子一推围,灯泡就霓的不行了,我妈就给我两点个煤油灯,她拉鞋做针线,给我们削铅笔,我们一遍一遍地写作业。天天黑来陪我们写完。
我刚上初中那年,记不清是几月份,我妈有一次肚子疼地在套间子炕上蜷着一疙瘩,疼的声唤,我当时瓷兴兴地站到确地里,不知道去叫医生,也不知道喊邻家,连一杯子水都不知道给我妈倒。后来,她也偶尔想起说起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咗了。或许真的那一根经不合适,瓜着哩吧。
大概是因为劳累,她这多半辈子已经做了四五回手术了。那年做子宫切除手术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大学。当时一听她又要受疼痛,我电话还没接完就咽开眼泪了。那次,手术是在人民医院没拆的绿颜色的老楼上做的。手术前一天,我给在一百多公里外工作的姐姐打电话,意思看能上来嘛。我姐当时说假不太好请,她请下了就上来了。我当时话都没听清听完,就对着小灵通吼了一句——工作一直能干,你妈一辈子做着几回手术?咵一下挂了。
打处上大学、上班,加上后来有了岁娃娃,单位也经常加班,回老家就越来越少了。一两个月回去一回,她也像招呼客哩一样,老早哩烧炕、晒铺盖,蒸馍、擀面,换样子给我们组的吃。走之前,就又开始装馍、装冷面、装咸菜,连同我爸老早哩挖好的葱、割好的韭菜,还有辣子、黄瓜、菠菜,一趟子一趟子提地往后备箱里放。车都拐过弯子了,还在喊,拉的娃,开慢些。
我爸我妈刚到西峰那一年春节,是他们第一次到我工作的地方过年。按老家下(ha)数,我和媳(xiu)子应该老早哩把吃的喝的都准备余务,她们老两口基本上就“出席”一下。结果遇哈我这娃,腊月三十那天,到南苑百佳买了一大堆东西提回来,一看表才一点,想着过年哩,自己也生日哩,把娃领到那边房子洗个澡除旧迎新。结果,一家子头回起些三点了,一进门我就发现不对劲,老两口坐到沙发上脸色不好。我也没问咋了,猜想着可能是两个人嚷仗了,也可能是嫌我们回来迟了,怠慢他们了。于是赶紧和媳子跑到厨房,和面、剁馅、包饺子,紧紧张张组了一桌子菜,直到吃完饭大家才慢慢缓过来。
一晃,到西峰这都七八年了,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到一搭哩住几天。这几年,我妈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刚到这岁城里,心里急、等不住,感觉走哪里都远、都不方便。时间长了,方向能辨来了,地方能寻着了,常坐公交线路都记下了。尤其这几年娃娃大些了,上了幼儿园了,一天还经常到广场上走步锻炼,前年还给她报的舞蹈班。前两天,我过去接娃起来,说她到老年大学给她报了个唱歌班,50块钱,就是记不下歌词。我说,止心慌哩,不怕。在我妈跟前,我最惭愧的是,一直想经常给些零花钱哩,结果自己有两天有哩,有两天没有,到现在都没给下几回,心里一直很愧欠。
我老姨
我老姨今年都七十四了,但除了血压有点高,还再没啥病。
我们结婚前哩,媳妇给我和家里人说,她以后可能得把他妈接到家里来照看,一个人放在老家,她不放心。我爸给说:“儿女养活老的,天经地义,我们支持你。”
我们娃半岁的时候,媳妇给我老姨说,她很快就要上班,娃没人哄,叫过西峰来帮忙。开始她怎么都不愿意,不想到女子家来,害怕添麻烦;也不愿意离开故土,怕临了回不去。最后,我听媳妇电话上反复劝说,甚至说急了还训老人两句。几天后,她才勉强同意把粮粜了、地包了、狗送了人,到女子跟前来。
一零年七八月份,媳妇说她在家里看娃,让我去接。当时我们还没有车。去的前一天,我专门提前到西站调度室去问了一下,一天一趟,七点发车。第二天,我拿了一角(jue)子烙馍、一杯子水,早早坐上宇通班车,赶往白银。外时候,车都走的国道,摇摇晃晃,弯弯拐拐,整整一天,下午快五点多才到市里头。多年习惯了出门尽量不给亲戚朋友添麻烦,出了站,我找地吃了一碗尕面片,打了个出租,出了市区,过了个铁道口、漫水桥,又闪过了媳妇每次经过都要给我指的陶学红家、杨丹家,二十来分钟就到永丰了。
那一年,老姨平六十。头发短,人黑瘦。一进门,又是倒水,又是拿烟,又是端核桃、杀西瓜。晚上,我说看安顿彻耶了明早就走。老姨说都装好了。结果我到拐房子一推门一看,装了两大包袱、一蛇皮袋子,尼龙绳困了一卷子白毡、一个狗皮褥子,还有两个草帽子。我把包袱解开一翻,除了几件媳妇给买的几件还没舍得穿的新喧衣服,再都是旧罩衫、旧棉袄、旧布鞋。包袱最里头,还拿报纸、塑料袋子严严实实、层层裹裹包地塞了个小包,我取开一看,半天是她的身份证、户口本子、庄基证、土地证、一折通、一千来元现钱,还有去世很多年的我老姨夫的相片子。本身是坐班车回,东西多了拿不上。加之我当时还年轻,爱面子,试着那些布包袱、化肥袋子提出去不体面,就说服她少拿了些。
我和媳妇知道她晕车厉害、坐车受罪,又再没方子。去的时候,就老早三时买了晕车药、晕车贴,还有生姜、风油精,媳妇还特意拾掇了几个岁些的旧塑料袋子让我装上。返程的那天早上,我都把包包都提到捎门口哩了,还不见老姨出来锁门,返回去一看些,她正拿着个神符烧成灰灰子喝着哩。说是她前日到剪金山给“老人家”告别、请长假,上了簿祀,跟“老人家”要到的“药”。我说外不顶事,你赶紧吃个晕车药,一阵子就坐车呀,起作用还得半点钟。结果老姨唠捣的了得,还是不听。我又气又笑,只能等她喝完半缸子黑灰水,看地她折折呱呱、小心翼翼地锁了灶房门、正房门、拐房子门、梢门,又转身看了一圈子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庄子,才戴上那个新些的草帽子,紧跟到我后头往村口走。半路碰上几个邻家问:“到女儿家享福去呀吗?”老姨声腔拉高给喊地说:“女子上班呀,看外孙子去呀!”好像全村人都能听见。
五百多公里的车程,老姨走了一路,吐了一路,难受了一路。但还是坚持吃黑灰灰,不吃晕车药。刚过会宁,我眯了一会醒来一瞅,年又偷哩摸藏在兜兜里挖了一纸包黑灰灰,没好意思跟我要水冲,看我发现了,紧紧张张直接扣到嘴里干吃了。我想笑,忍住了。老姨一直坚持到世纪大道,我看实在背不住了,就下车到路边子上陪着坐了一阵,稍微好些了才又往回走。
老姨在我们家里住了五六年,一天到晚,不仅要给我们组三顿饭,还要经管娃吃喝拉撒。害怕娃董哈的放到第二天不好洗,经常半夜起来一个人把门关住在卫生间给洗岁衣服、脏尿布、脏被单着哩。娃在沙发上睡下抱着奶壶子吃奶的时候,老姨都给头底下衬的毛巾子,说是娃刚睡下头冰的很、吃热了出汗又潮的很。娃吃开五谷以后,老姨一天给擀着碗口大的一张子面,切的岁片片、细丝丝,菠菜、西红柿也是洗了又洗、剁了又剁,生怕娃娃肠胃弱、难消化。老姨在家里,一刻都闲不住,娃醒来的时候抱娃哄娃,娃睡着的时候,不是擦油烟机、擦窗台窗缝缝子,就是收拾阳台上放了很久的空花盆子、烂纸箱子,或者是拿刀子背子敲冰箱里头的冻的厚厚的冰。一天把屋里啥都收拾的一模整齐、干干舒舒。
除过我媳妇,和我老姨感情最深的,可能就是她一手哄大的多多了。老姨名字叫李翠英,多多平常听话的时候叫姥姥,发怪的时候就叫的“英英”“猫头鹰”。有一次,老姨感冒重了,在家里吊针。多多耍地上来,一进门看见姥姥手上扎的针,就猛地跑过去要用岁手给揪了,边跑还边哭着喊,姥姥疼,给姥姥拔掉;姥姥疼,给姥姥拔掉......娃心疼、着急地一哭,惹的媳妇、我、我爸妈和老姨都淌了一回眼泪。我爸后头吃饭哩,一直感叹地给我老姨说:“近的远不了,远的近不了,你这孙子没白哄。”那时候,多多大概两岁过一点。
后头,娃他舅结了婚,也有了娃娃,就把老姨带到浙江去了。临走前,我想着老人家那么细致、精心、勤苦地为了一趟我们,就和媳妇商量着,拿平常抠掐下的一点工资给老姨买个金手镯子。到底是钱不宽展,算来算去,买了个八九千的。结果晚上拿回去给的时候,老姨说啥都不要。多半是觉得我们日子紧张,不愿意给我们加负担。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非常高兴。最后,媳妇硬给戴上的时候,老姨眼圈子都红了。
前年暑假,家里遇到些麻烦事,人手又倒不开了,媳妇又和娃他舅他妗子商量,把老姨接来帮衬了两个月。临走的时候,硬要把手镯子给放下。说她年龄大了,再回来也难了,说不定啥时候就躺下了,想原给我们。我们和媳妇坚决不同意,最后还是让多多过来给说了一阵,老姨为难地哭了一鼻子,才勉强戴上走了。外五六年,可能是有娃以后最轻省的日子了。
这一年多,老姨远在千里之外。媳妇经常想她、操心她,她也一直牵心自己的女子,牵心我们多多、毛豆和樱桃。尤其我们有个大灾小难时候,老姨心里最费事。去年十月初十,老姨生日的那天,媳妇网上给订了个蛋糕,那边嫂子和娃娃一搭哩给过了个一下,从嫂子朋友圈看,老姨很欢喜。今年老年前哩,我叮咛媳妇给老姨网上买两件衣服寄那边,结果买了好几件,只有一件家里穿的薄羽绒棉衣能穿,其他的都不太合适。后头,老姨专门打过来电话,说再不敢给她买啥了。我前几天吃饭的时候还和媳妇说,现在网购这么方便,以后就经常性点些吃的穿的,趁老姨能动弹让多吃一嘴、多穿一件,也算是了却千万挂念、尽尽一点孝心吧。
我 姐
我姐的小名字叫平平,眉毛比我浓,眼睛比我大,性子比我犟。从小到大,挨的骂、挨的打,也比我多。
老屋里玻璃相架里头有一张放了近40年的黑白照,是她两岁左右,到街里春生照相馆哩照下的,齐耳的短发,怯怯的眼神,手里还拿着半截子麻糖。听我爸说,我姐岁的时候一直害这个“饿病”。他黑来组活回来,爱在煤油炉上煮挂面吃,结果坐在灶火里刚吸溜两口,我姐就听见了,一遍一遍喊:“娃要吃(qi)、娃要吃(qi)”。把他整的,后头就悄悄调好,端到外头,圪蹴到窑门口烟筒根底子吃了才进去。
我妈说我姐三四岁的时候,有一回,她把我两都哄睡着,就叼空到崖头地里组活起了。头她下来些,我姐已经醒来了,我还睡着着哩。我姐害怕我翻地从炕楞子上跌下来,就给我头顶起、脚底下、身后头,围了半圈子盖的(di)、落了两个枕头,自己还坐在炕边子上挡的。
我姐比我还老实,还犟,还顶。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屋里买下电视机了,一黑来快睡的时候,我妈给说:“平平,关了睡”,她就从岁板凳上起来往电视跟前挪一点;过了一会,人都到炕上睡好准备拉灯,又给说:“平平,赶紧关了睡”,她就把电视声音先拨地关了,还是站跟前看着里;最后,一直到我爸皮不住骂开了,甚至打开了,她才泣搐泣搐眼泪淌上畏瓷着关电视上炕。外时候我们还没闹钟,也没有表。一早起上学,要么听鸡叫,要么看月亮,要么就领家娃娃一个叫一个。有时候大人一听鸡叫了三遍了,就赶紧把我们段醒来,早了还好,顶多跑上去校门没开了等干子。稍微起来一迟,我姐一想迟到了、老师可骂呀,打处穿衣服就开始嚎,一个纽子扣不到向上,一只子鞋(hai)勾不上,就气的边撒气、边摔绊边嚎。十回有八回都嚎地挨着两把。
外些年,农村人认识狭隘、太不懂啥,加上我爸本身重男轻女,觉着女娃娃终究是人家人,在我姐的有些事上就操心少些。我姐说,她最伤心的是那年小中专预选哩,她回来说要交80块钱吗多钱报名费哩。我爸给了一句:“报外组撒呀,有外钱我还能买两袋子化肥哩。”就转过去给人撵场去了。我姐整整坐到门槛上嚎了半早起。最后,还是没给。要不是最来篮球打得好些,早都当了裁缝了。
我姐到外头上学那年暑假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了一件红运动短袖,一条白的带里子的运动裤(fu),一双带然然的蓝颜色运动凉鞋(hai)。说是她用平常周末到老师店里打工挣下的钱买下的。我外时候正是爱打扮,一看那么洋气的衣服,心里又高兴又不好意思穿。一直放到学校开运动会和到县里会考的时候穿过两回。不过,她箱子里那一桶子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我当晚就泡地吃了,吃的时候还是我爸和我妈一人尝(shang)了一口,我姐说她不吃。我最后连汤都喝了个光光净。那个桶子、岔子,我还拿上吃了几天饭。
我姐刚工作的时候,在山里的一所村小。学校里满共两摆子房,一摆子是老师房子,一摆子是娃娃教室。院当中哩一个铁旗杆,山根底子几行子菠菜,就是她的单位。她去上班的时候,我妈给拉了一床铺盖,装了几把子挂面、几个蒸馍。我爸给拿了一个火炉子、一个煤兜子、一个煤铲子、一个火钳子、一个火勾子、一捆子硬柴,还有五节子烟筒、一担铁桶,一个手电,一个扫床刷子......和我一搭哩去送到,给把撒按好、铺好,就回来了。走的时候,一遍一遍给叮咛说,自己吃好、操心煤烟。
我姐回城后,有一次给我说,她在村小的时候,一到礼拜天,一到黑来,学校院里就剩她一个。一晚些上厕所都感觉头皮发麻,一睡下,外面风吹上、杏猴叫唤上、顶棚上老鼠刺啦上,她眼睛一挤就魇住了,心里一糊涂就惊醒了,一直害怕地睡不着。这些话,她一直没给屋里人说过。最后,有个学生家长看她一个人孤地很,就把家里下的白狗娃子给她逮了一个,一黑来卧倒煤床跟底子陪她。
我姐自小爱游门子,爱给邻家哄娃,到饭时上,我妈不是到梢门口里喊地叫,就是到霞姐家、中锋家去寻。有时候头寻着,都在人家吃了。实际上爱娃娃的人能当老师也好。她到基层工作的外些年,开始一直带的一二年级,一天给娃娃搭炉子、搞卫生、洗衣服,过河、翻山的娃娃,天不好的时候,她要把娃娃送到。礼拜天一回到家里,不是说她们这个男娃娃憨实,就是说她们那个女娃娃乖的。怀她女子的时候,明明身体不行,说娃娃快考试了,硬不请假,结果差点把自己累小产。疫情刚开始,她给娃娃上网课,长时间反复查资料、备课间、上网课,最后眼睛突然视力模糊,还半夜跑了一会急诊。到现在,还是么个,带班瓜爱娃,教书瓜认真,没方子。返回来想,老师木,把事当事干,也合适着哩。
我姐人比我硬帮、立成,手也躁(cao)。那一年,我姐夫遇着个死狗,赖到家门口缠住不走。我姐一听,下去二话没说,撕了个领豁就给年咥了一顿。最后人家报了案,警察来一看,把那个男的骂了一顿,说你个馕怂,叫个女的打成外了,还好意思咧咧。把两个都给批评教育了一起子,处理了一下就撂过了。三四年前,我姐陪上我爸到民生转地买衣服哩,我爸年龄稍微大些了,问价的时候多然了一会、谈嫌了两句,那个导购有些不耐烦,就连摔带拌、骂骂咧咧地发瓜了两句难听话。我姐嫌把我爸说了,就和人家争犟,结果那个导购不依不饶,更歪了。结果,我们的刘老师又是一把扇倒、一脚给踢到了墙根底子。跟前人一看打起来了,拉开拽上走了。这一回,嘴利的女导购吃了亏了。我爸后头给人向学她女子给她护驾的这事迹的时候,好像还多少有些自豪。
我姐能说会道,有时还急说强辩。念不下书些,能卖老鼠药,能当算卦的,说书也是个好说家子。平常到一搭哩的时候,我和我媳妇说话,我基本插不上话。我媳妇和我姐说话,几乎没有发言机会。所以上,和这两个到一搭哩,我光保持沉默还不够担当,往往听的心都增哩。今年正月初三,我拉着我姐和我妈去长武祭奠外奶,刘老师一路上激动地说这,急切地说来,我连音乐都听不成,关了。到亭口疫情检查站的时候,我把水杯子接过去,让喝上些再说,刘老师说她不渴(kang)。
前些年连基本功,加上这些年不是久站就是久坐,我姐前年开始,有时腰疼地一黑来睡都睡不着。一查些,是强直性脊柱炎。自己不轻省、受疼痛,老人和我也跟上忧心。西安、北京到处跑地也看过,我也给到熟人跟前问过药。但是一天两个娃娃,加上带班带课,一天也松活不了。
我姐这人有时候过于原则,甚至叫人觉得生分的。前两天,我给帮了个岁忙。她硬要给我给钱。我不要,结果她趁我不注意拿我手机往我脸上一扫,把钱给我收了。我说,咱是亲姊妹,我随后一定会变个方式给你拿来的。她说,她也会的。其实她虽然没多少负担,平时也都过的比较节俭。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就想着我姐一直给我买东西,我也要给她买个啥,最后和媳妇去给挑了个六七百元的绿包包,给拿过去些,年说她正好也给自己买了一个,我一看桌子上的小票些,99块钱。前几年我们都贷款多、手里紧的时候,经常三百、五百的互相接济。有一回,我外甥到医院里住院,我知道她紧张,就凑了九百元给拿过去。结果到医院门口哩,瞎(ha)好塞不到手里,和我在门诊楼外石头顿顿跟前撵了几圈子,责不到手里。最后,我放到地上,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