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的植物,大部分都长青,一年四季,总是枝繁叶茂,接受人们目光的洗礼。
木棉却不是。春天一树嫣红,夏天绿叶成荫,秋天枝叶萧瑟,冬天则是秃树寒枝,楞是给岭南如春的四季加入北国的风情。
小时候,母亲说起木棉,总是一脸的崇敬,我不解,母亲总是笑笑:你不曾见那一树花开的震撼!
我第一次听到用“震撼”而不是用“美丽、动人”之类的词来形容花,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但我真正见到木棉,却是在上高中之后。
86年秋天,我如愿考入东山中学。
学校离家有五、六十公里,当时交通不便,算上步行、等车、中转什么的,回一次家单程就要花费四、五个小时。
母亲很心痛,认为“这些时间用来读书,多好”,所以一开学就把我“全托”了,寒暑假才准许回家。
突然间要离开母亲那么长时间,我有点不知所措。幸而,有木棉花的陪伴。
2
入学第一天,我就发现古旧的东山书院门口,有几棵粗壮挺拔的大树,树冠高耸入云,基部则是密密丛生的瘤刺,枝桠延伸处,很是苍劲有力。
同学告诉我,那就是木棉。
从此,我常常从饭堂打了一盆饭,站在树下一边吃,一边仰望着树枝上跳舞的金光,想象花开的样子。
那一朵朵驶过天空的闲云,寄托了我无限的思念和憧憬,叶面上浮动的音律,驱散了我许多的不安和担忧。
转眼到了冬天,木棉逐渐褪尽了叶子,赫然只剩下墨黑的枝桠,兀自探向远方。末梢无一例外地向上,直指天空,仿佛在拼命地汲取着什么、积聚着什么。躯干则更加挺直。
阳光穿过树梢,直接铺在我的脸上,令我无限温暖。
缤纷三月的时候,同学说,快开花了吧。我想起母亲说的“震撼”,感到莫名害怕,反而不敢常到树下去了。
我在课本里、在练习册里、在试卷的空隙里,想象着花开的样子,在想象中,我错过了第一朵花。
当我再次站在树下时,已经是一树的嫣红。朵朵花儿恰似簇簇焰火,落在枝头。
我仰起脸,痴痴地看。
阳光在跳、空气在跳,花儿象被吻开了咒语的小天使,全都在跳,我的思绪也跟着跳,跳进了奇妙的童话。
3
童话里,花儿全是活泼可爱的孩子。他们的妈妈,住在天上。树,是他们的爸爸。
春风一吹,孩子们呼拉拉地跑了出来,把爸爸粗壮的胳膊当成课间休息的操场。三人一群,五人一堆,玩得很是热闹。个别调皮的孩子还爬上爸爸的指尖,和伙伴们玩翘翘板。
小家伙憋足了劲儿压,却始终翘不动,气鼓鼓的背过脸去,正好碰上行人疑惑的略带惊喜的目光,便马上吐吐舌头,将花瓣儿使劲地舒展,仿佛在说:瞧,我多漂亮!
孩子们从娘胎里就知道,他们的生命非常短暂。所以他们每一天都要和太阳比赛,和小鸟比赛,和时间比赛。
太阳公公起床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在枝头操练了许久,一个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小脸儿红扑扑的,晶莹的汗珠儿在闪烁,愈发显得粉装玉琢、娇俏可爱。
太阳公公一乐,便老夫聊发少年狂,也加入孩子们的队伍,玩得不亦乐乎,有时,竟然忘记 “晴转多云”的约定,整日留恋枝头。
小鸟儿刚张开翅膀打哈欠,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和它道早安,吓得它扑棱扑棱好几次才勉强站稳脚跟。那红彤彤的一大片,让它很久都适应不过来。
然而,小鸟儿还是很快喜欢上了这些热情直率的小朋友,经常和他们玩捉迷藏。
机灵的小鸟总是往花背后或花骨朵宝宝中间一站,身子一挺,笔直笔直的,可怜孩子们看到的都是健硕溜圆的身子和尖尖的小脑袋,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小鸟,哪个是小宝。
花期无限美好,却转眼将逝。
孩子们依依不舍,陆续告别爸爸。他们要去探险啦。一、二、三,跳!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小伞兵,从天而降,地面上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有的忙着捏泥饼、有的忙着织草环,有的在和蜗牛谈心事,有的则是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认真捕捉行人、车辆经过时奏响的每一个音符。
一个小家伙瞅准正趴在草地上耐心等待蚯蚓探出脑袋来的姐姐,“咚”的一声,落在她的背上。
姐姐急转身,还未伸出手去抓,小家伙已经骨碌骨碌连翻几个跟头,远远地爬起来朝她做鬼脸了,回头再看蚯蚓,早就不见了踪影。
姐姐气得直跺脚,其他伙伴们却哈哈大笑。
笑声中,孩子们逐渐围了起来,手拉着手翩翩起舞,且舞且飞,越飞越高,最后和妈妈汇集在一起,成了天边最美的晚霞。
4
高中三年,到木棉树下去吃饭,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无论花开花落,我总能感到一种源自心底的快乐,和温暖。
直到现在,每次从木棉树下经过,即使是步履艰难,那浑身蓄势待发的力量,那满树蓬勃的生机,那火焰般燃烧的激情,仍旧让我不由自主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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