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2019年春节将至,一场流行性感冒悄悄地在江东市蔓延。
江东市医院顶楼天台一角。护士路宛常与外科医生傅哲亲昵地依偎在一起,说着情话。
一直没有 下雪,今年冬天不太冷。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风柔柔地吹在他们心上。情到浓时,傅哲情难自抑,痴痴地看着端庄秀丽的路宛常,不再言语,一张俊脸离她越来越近。
路宛常看着傅哲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乱跳。她嘴唇微张,像一枚诱人的车厘子,既紧张又期待。就在傅哲的唇即将挨着她的那一刹那,路宛常突然一把推开傅哲:“不!”旋即跑开。留下一头雾水的傅哲,一个人在风中零乱。
路宛常一口气跑进护士休息室,她砰地一下把门关上。后背倚着门,任凭身体一点点滑落下去,直至跌坐在地上,她也没在乎。眼泪,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淌下来,刚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越聚越多,串成一串珠子。
此时,她的心里是无尽的悔恨。那些亲昵的动作,发生在恋人之间,不是很正常?自己不是也无数次向往?为什么在关键时刻,自己会选择逃跑?傅哲会怎么想自己呢?
可是,当她一想到另一个人将他的唇印在自己的唇上,与他唇齿相偎,津液交融,她从内心接受不了,抵触,甚至还有些恶心。但是,她内心真的很喜欢傅哲,他是她爱的人,她不想失去他。
路宛常从地上爬起来,把脸擦干净。收拾妥当后,她准备去找傅哲跟他解释清楚。她要告诉他,她爱他,她只是暂时接受不了他那样做,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可以的。
路宛常去傅哲办公室时,大老远地碰巧看到傅哲与罗依依两个人,从对面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路宛常趁他们没看到自己,隐藏在一个大柱子后面,偷偷地观察他们。
傅哲的脸上看不到刚刚的事情对他有任何影响。他们俩人站在一起,男的帅,女的光彩照人,十分般配。何况两个人都是医生,是别人眼里天造地设的一对。
路宛常知道,罗依依一直喜欢傅哲,是自己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自己与傅哲,虽然两个人在谈恋爱,却并未在医院公开。这还是她当初要求的。现在,她的心却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也许,她早就应该宣告自己才是傅哲的女朋友。她觉得是自己把傅哲给弄丢了,她已经失去了傅哲。
路宛常患得患失,昏昏噩噩。下午工作时,有一两次,她给病人拿药时差点拿错了,幸亏,残存的一份残理智,让她及早发现自己的错误,才没有酿成大祸。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路宛常逃离了医院。她像往常一样,脸上戴着大口罩,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随身携带的女式挎包里也装满了口罩、一次性手套,还有消毒液。这些东西是她每天必备的法宝。
登上了回家的地铁。她找了一个位置站好,虽然地铁上还有空座,但是她从来不会去坐。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在座位上坐过,留下多少肉眼看不到的细菌。想想就令人胆颤心惊 。
路宛常从包里拿出消毒剂,把她所选择的那个拉环喷了又喷,一直喷了三遍,把消毒剂收起来,才把自己的手放心地搭在拉环上。
车上有人目睹了这一切,对路宛常指指点点,与邻座的人窃窃私语。她默默地看在眼里,对这一切却不以为意。她不需要别人认同。别人不是自己,自己只管做好自己就可以。
回到家里,关上门。屋里密不见光。路宛常把身上穿的一身衣服脱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加上消毒液,自己先去洗澡。
在浴室里,她用力洗涮自己的身体,这一天下来,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灰尘和污垢。只有水,才能带走一切不干净的东西。
突然,她想起傅哲,心里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一样难受。想到这,她哭了。泪水与清水一起,顺着她的脸流下来,分不清是清水还是泪水,混成一片。
洗完澡,路宛常把床单、被罩、枕套统统换了一遍,扔进洗衣机里,加上消毒液。虽然那些,是她昨天才刚刚换过的,可是在她心里,那已经脏了。脏了就必须要换,要洗。
路宛常没有做饭。只要一想起失去傅哲,她什么也不想吃,也吃不下。
她躺在床上,屋子里死气沉沉的,寂静得连一丝声响都没有。这是宛常最喜欢的环境。在一个人的封闭的世界里,以自己的方式呆着。这让她感到安全、安心。尽管此刻她的心早已经乱成一团。
她还爱着傅哲。然而,她却无法与傅哲亲热。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无法跨越自己心灵上的那道鸿沟。沟的这头是她,那头是傅哲。而这鸿沟,就是她父母的逝世。
她的父母在2003年,也就是她八岁的那一年,在那场禽流感中不幸双双过世。当时,她只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却从那一刻起,她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
她在孤儿院里生活,受尽别人的白眼,吃尽苦头。她却像是野草一样,野蛮生长。只是父母的离世对她的刺激过于沉重,以至她对生命有了有别于一般人的敬畏。
就算后来她去学护士,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着。人是何其的脆弱与渺小,像宇宙里的一粒微尘,随时有可能被浩瀚的宇宙淹没,生命随时有可能失去。她不敢冒险。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
每天戴着口罩,一次性手套,带着消毒液,随时隔离、杀灭可能会侵袭自己的细菌。
想到这里,路宛常突然觉得自己嗓子发咸,喉咙似乎让人给扼住,难受得很。她闭上眼睛,安慰自己,睡吧,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就让一切不好的,都留在今天。
第二天清晨,当路宛常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鼻子像是被堵住了,不通气,嗓子痛,头痛得像要裂开似的,全身肌肉酸痛,像是昨天一晚上没休息,全身乏力。
宛常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突如其来的一阵天眩地转,让她又倒在床上。这也难怪,她昨天晚上就没有吃饭。
她的心里一阵恐慌。她拿出手机,搜索禽流感的病症,结果发现自己的症状与禽流感的症状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着她。她想起了父母离开她时,她的那种绝望,尽管那时她还小,可是那种绝望却早已经深入骨髓。她还记得周围人看她的眼神。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种绝望,可是现在,那种绝望却愈加清晰,又一次将她紧紧缠绕。
自己会死吗?自己还这么年轻,她不想死。她与傅哲才刚刚开始,还没来得及好好地与傅哲谈一场不会分手的恋爱。对了,自己的初吻还在,原来自己一直打算把初吻交给傅哲的。她突然后悔,昨天为什么要推开傅哲,如果自己没有拒绝他,现在她已经把初吻给了傅哲。就算这一刻她死了,她也少一点遗憾。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傅哲,她爱他,只是暂时她的心理上还接受不了那样的亲密。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她会改的。他们之间的误会还没有解释清楚,她不想带着遗憾走。她不想死。
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她不想死。她其实挺烦自己每天戴着口罩,一次性手套,还有消毒剂,她早就想去看心理医生,只是没有最后下定决心。可是现在如果自己死了,那么到死,她都是一个异于常人的人。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她生怕别人看不起她,看穿她的色厉内荏,所以除了工作,她自动切断与其他人的一切联系。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个朋友,无论是谁都好。
路宛常想着,眼窝早就湿了,泪水湿了床单。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刻意营照的这个自我的世界,是多么的孤独无助。
突然,她电话响了。
她拿起电话一看,是傅哲!她像遇到救星一般,哭着喊着:“傅哲,我得禽流感了……”
一周以后,傅哲与恢复健康的宛常在医院,公开了他们的恋人关系。所有的同事,包括罗依依,都送上他们最诚挚的祝福。
后来,傅哲常常取笑宛常,若不是自己那天发现宛常到点没来上班,给她打电话,又怎么会发现宛常闹了个天大的乌龙,错把流行型感冒当成禽流感,自己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路宛常任他取笑自己,笑而不语。其实,她挺庆幸自己正好赶上这场流感,正是因为这场流感,她以为自己将死,才能意识到自己以前错得有多离谱。
原来,人生处处皆有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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