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申请书

                              一

  今天老爷子心情算是这辈子都没这么差过。

    他气呼呼地躺在灵床上听着外面的丧礼上镇天价响的播放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桌上的贡品别说吃了，他都直想按往常的脾气，一把掀翻桌子来个天女散花。

  “这帮龟儿子，老子不就比老婆子晚死那么几年，就他妈的这么盼着我嗝屁！看老子不今晚回去吓得你们这帮龟儿子屎尿齐流，我就不姓孙！”

    老爷子正在心里嘀咕着，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缓缓靠近灵床。

    “大爷，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呢。”

  老爷子睁开眼看见床前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虽说是身着笔挺西装，胸前还一丝不苟的扎着领结，看起来颇有些严肃。但那脸上依旧挂着小孩特有的灿若桃花的笑容。

  “我死了”

    “我知道”小孩依旧笑盈盈的。

      “我叫林，我是来接你下地狱的”

    说着小孩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在桌子上将折痕压了又压，然后又庄严的把一支蓝色水性笔放在纸边。最后一脸严肃的坐在对面。

    老爷子朝纸上瞥了一眼只见纸上赫然写着

      “地狱申请书”

          “胡闹！”

    老爷子瞬间炸毛了，一把将那张纸连同蓝色水性笔扫下桌面，同时跳了起来。

  “你去死吧！老子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男盗女娼，杀人放火的事，下个屁地狱！”

    “啧――”小孩摇摇头，一边捡起地上的纸与水性笔一边嘟囔着“现在的老头都这么彪悍吗？下次在抽到这么暴脾气的欧鸡桑打死我也不来了。”

    小孩正了正身体，以严肃的口吻解释说

  “首先我要向你解释死后须知，然后在开始我的流程。”

    他不看老爷子的反应，顾自的说了起来，也许是面对这种人多了，也就懒得回答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也觉得这样一问一答留空格很累的。

    “人死后就是一团空气，即看不到也摸不到，只是一阵风，你们所说的那些拔舌，剖腹，下油锅的酷刑，在地狱并不存在，因为对鬼并没有什么卵用，也有不少苦大仇深的冤家碰面，碰不到对方，就面对面，互相骂架。都很正常，所以地狱只是一个灵魂寄存处。

  其次就是流程了，每个人死后都要答一份入狱申请书，让下面的上面确认你的死亡，就跟入户口一个样。

    然后让我带着你穿过一个名为“谜之森林”

  的森林“过了此处便是悲伤之城『1』”此后就再不能回头，再不能返回阳间。”

  “等等不是应该过奈何桥，度忘川河吗？”

  我和小孩同时满脸幽怨的看着他。

    “对呦！还要在三生石上刻到此一游嘞！”

      小孩咯咯地笑着说。

    “但地狱又不是你家开的，干嘛飞得按照你的想法长？那森林呐，”

    小孩又说会了森林

    “里面住着一位头戴黄色安全帽，挂着矿灯拿着搞头，长着鸭子嘴，没有角，但是像羊，名叫精灵的精灵『2』”

    “其实母羊就是没有角的啊喂！”

“是吗？”      “你喜羊羊看多了吧。『3』”

      “对了”小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差点忘了，并不是谁死了都有资格下地狱，这就是地狱申请书存在的意义。”

    “下那种鬼地方还要申请，能不去就不去，鬼才想去呢！”  老人轻蔑地嗤之以鼻。

    小还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去也行，但我要向你说明利害关系，另外这份入狱申请书就是你的证明，你需要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

    他指了指死者签名后面的空白部分。

    “并且在这里写上我是好人。”

    他又指了指下面的一大部分空白。

  “之后我就去下面找上面提交证明，你就可以一直存在于阳间，不过要提醒你的是在阳间你是孤家寡鬼，很无聊的，谁也看不到你，听不到你，直到你最后真正的消失都不会有人知道。并且你不能主动接近你的家人，你的阴气太重，会伤害到他们，会让他们生病，严重时，还会导致死亡，那时候可就尴尬了。当然如果你想跟我下去就在这里写我是坏人，下面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不都是一样吗？”老爷子轻声呢喃。

    “什么？”

    “没……呃，我觉得你们有点胁迫的意味了，为什么一定要承认是坏人才能下地狱谁下地狱？到这种关头就连好人都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吧。”

  “那还不是因为鲁迅先生说你们这群好人在地狱里干的那档子好事让我们“失掉的好地狱”『4』”小孩微笑着冲他眨眨眼。

    “鲁迅先生是这个意思吗？”老爷子觉得好笑。

    小孩收起笑容以一种大人的出奇冷静的口吻说到

    “你知道为什么地狱申请书上好坏人由你自己来写，而不是由旁人根据你所做的事情进行判定吗？”

      老爷子摇摇头。

      良久他在等着孩子的回答，但是只见到他脸上挂着平静的意味深长的笑，不发一语。

      老爷子知道要开始了。

      好人吗？

  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想起老伴躺在病床上的最后那段时间，他像个孩子似的见人就哭。而在此之前他从未在老伴，或是孩子面前掉过一滴眼泪。甚至连父母去世，他也只是微微红着眼眶，大半夜跑到灵前呜呜咽咽的啜泣着。

    他是一家之主，必须威严，必须坚强，必须保护家人不受外人欺负，这就是父亲从小教他的人生信条。

  父亲呢，他一定选了个好人吧，他那么固执又爱面子的一个人。

  母亲和老伴呢，女人家一定受不了这个苦，都服软了吧。

  那我呢？                      老伴，我该怎么办？

  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伏在老伴在生命最后一刻伸出的双手里痛哭的场景。

    谁都不需要，不需要。

    果然，还是，好人吧。

                            二                 

  老人睁开眼，翻了个身缓缓起身，捶了锤僵直的身体，搓了一把脸，迷糊间并未听到外面有放着《今天是个好日子》自己也没有躺在灵床上。

    原来刚才不过是黄粱一梦。

    正待弯下腰找鞋，忽然看见对面桌子上放着一个作业本，旁边规规矩矩的放着一个蓝色水性笔。

    本子并不是孙子的，上面潦草的三个字倨傲的表达出主人张扬的个性“宇泽凌”

    老人一愣，那孩子叫泽凌？老人听孙子叫一直以为那孩子叫泽林，老人刚才梦见的就是他，而那孩子昨天出车祸死了。

    就在商店门口，被一辆摩托车撞到，当场死亡。半个脑袋被碾碎，都粘在地上了。

    他当时也在场，然而在他还没有被那惨烈的一幕吓着时，就已先气的不轻。

    他老人知道孙子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两人天天粘在一起，他甚至以为两人以后都有可能娶同一个媳妇。

    但他就是没想到人都死了还装个什么劲？

    那孩子已经死了，虽说是挺可怜的，年纪轻轻，他奶奶也挺可怜的，儿子儿媳都出门在外老伴又死的早。

    但话说回来，近旁的大人，顶多的掉几点泪，要么看住元凶，这才理智。

    毕竟人都死了，脑浆，鲜血，碎肉糊了满地。死状奇惨，看得让人胆寒。他可到好，那个小混蛋抱着只剩下一半脑袋的宇泽凌，也不顾鲜血脑浆流满全身，也不顾腥臭，鼻涕眼泪直流到宇泽凌那满是血污的半张脸上。

    还大声哭喊着“醒醒，醒醒”

    能醒过来都有鬼了。

    老人想上前去揪住孙子的耳朵，拖回家，少让他在这丢人现眼，虽然说自老伴死后，他就从一家之主的位置隐退了，很少管儿子儿媳那家人的闲事，每天说话都不超过十句“爸，吃饭了”  “好”    “轩如，把我衣服洗一下。”  “哎，好”有事甚至连话都不用去多说，都已经办好。

    儿子儿媳看他天天板着个脸倒也没有去怪什么，他们知道父亲是个不善言谈且暴脾气的人，母亲活着还能交谈几句，甚至偶尔也会笑一下，最近几年别说说话，连见个面气氛都压抑的很，他们也想改变，却苦于一直没有办法。

    老人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孙子凄惨的哭相，还是周围人太多，怕孙子闹起来会更不好看。狠狠地剁了一脚便转身离开。

    回到家本想喝点茶降降火，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碗，他仔细一看不禁心中一惊。那正是泽林亲手做的送给孙子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现在算是遗物了吧。

    他不由得有些心虚慌里慌张的将它扫进垃圾桶。

    果然不就后孙子就同老人吵了起来。

    听儿子说孙子在垃圾桶里翻了半天，已经被其它垃圾压成碎土，儿子抱着碎土断断续续哭了一夜。

    老人很想去看看孙子究竟怎样，可他拉不下这个脸。

    老人拿起作业本翻看了起来。

    内容写得格外认真工整，完全不是他映像中的那个目中无人，说话口不择言，邋里邋遢的那个小子会写出的字。

    他不由得想起梦中那个叫林的小孩，如果现实中的他也这么有趣，或许他知道孙子这么喜欢他的原因，可惜……

      那是一段默写的课文

    “深蓝色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种着一望无际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1〗

    他不禁抬起头孙子不知何时站到他的身前，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的手微微一抖。

    孙子二话不说抽出他手中的本子，拿起桌子上的蓝色水性笔转身离去。他动了动喉结想要说什么然而终是望着孙子远去的背影，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叹息着。

      “滚！”  一声暴喝从孙子那小小的胸腔爆发出来连他都为之惊讶，老人刚想发作但立即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看到上一刻还怒气勃勃的孙子，下一刻便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地怕。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那是绝望。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绝望。

      他很惊讶，他记得这似曾相识的眼神，在老伴，心跳停止那一刻，也曾深深的攫住他。一样的死寂，一样的无望。

      自那以后，自那以后………

    已是夜晚爷爷说要带孙子去转转，已到就寝时间，还不见会来。起先儿子很淡定，安慰媳妇说父亲一向很有分寸，后来儿子也慌了，于是夫妻俩就分头去找。

    村里的小河岸边，坐着爷孙俩小时候爷爷就常来这里捉鱼摸瞎，游泳什么的，自从不上学之后就不在来了。后来即使路过也只是轻蔑一笑随即快步走过。他现在真的很想再去捉鱼摸瞎。

    他看着孙子那张被月光照得惨白的脸正死气沉沉的盯着河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布包，轻缓的交给孙子，孙子惊讶的看了爷爷一眼爷爷冲他讨好地腼腆一笑。

    随即从身旁捡起一朵从遮盖住爷孙俩巨大的盛开的蓬如云霞的淡紫色槐花树上掉落的槐花放进嘴里不安的嚼着。

    “昨晚我梦见小凌了，他说我死了，要带我下地狱，地狱是个好地方，有很多人，不会寂寞，没有悲伤，只要我承认自己是坏人，就不用在人间做个孤独游荡的野鬼，我本来想承认我是好人的，但是……”

      但是他不想在做个孤独寂寞活着的鬼。

    孙子颤抖的拿着茶碗泪光朦胧的双眼倒影出茶碗上四个字      “我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