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回老家,给公公上坟。每年的清明,我们都会回去,给老人家烧一些纸钱。
年轻的时候,觉得这是迷信,年纪大了,反倒觉得烧纸钱很有必要,万一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真的需要呢!
公公的坟在一片大田地里,我们赶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碧绿的麦子。风儿一吹,那麦田立刻变成了绿色的海洋,一个波浪接着一个波浪,前赴后继,那气势煞是壮观。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心里竟然酸酸涩涩的,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作为农民的女儿,我深知当下的麦苗青青预示着什么,当然是夏天收获的丰盈。
记得小时候,每当这个季节,碰到周末,父亲或母亲就会催我去麦地里拔草。
小麦拔节的时候,野草也长得旺,甚至有的草在此时会结种子,如果不及时拔掉,种子落下来,明年地里的草会更多。
那时我是极佩服父母的智慧,觉得他们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候,让野草断子绝孙,实在是一种高明。
清明前后,我是极愿意下地干活的,天气不冷不热,阳光不烈不燥,伴随着满眼的新绿,心情是舒畅的。
米米蒿和麦子的个头差不多,有的开出星星般的小黄花,有的已经结出一小串一小串细细密密的种子,在这个以碧绿为底色的田野,这些米米蒿倒是很显眼,成为田野美丽的点缀。
米米蒿是很容易拔掉的,不大一会,就拔了一大抱,于是信心十足地把它们扔到地头的沟里或路上。一个上午下来,沟里或路上堆成小山似的一堆,看起来让人颇有成就感。
除了米米蒿,麦田里还会有一种野草,宽大的叶子,能开出浅紫色的小花,那小花的娇嫩让人心生怜爱。由于时间太过久远,我实在想不起它的名字来。
只记得那种草特别嫩的时候,乡邻们都会挖来做汤,和大豆一起做成豆沫,那味道实在是好,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仍然念念不忘。
每次看到这种草,总是不忍心把它们拔掉,喜欢它的花,也喜欢用它做的汤,觉得在这样的境况下,依然不能留它性命,实在太过残忍。
然而母亲说,那种草也是和麦子争营养的,不能留。于是在伸手拔下它时,心里总是有难以抑制的愧疚,好像曾经得过别人的好处如今又负了人家。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小麦结穗灌浆的时候,也是我们乡下孩子大饱口福的时候。
我们小时候,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很穷,除了吃饱肚子,一年到头没有一点零食。所以那时我们最喜欢的东西都是随时令来的,比如早夏的麦仁、夏秋的甜瓜、西红柿、秋天的枣子、花生和红薯……这些都是我们解馋的好东西。
麦子满浆的时候,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愿意往地里跑,看那像士兵一样齐刷刷排列的麦穗头,心里都会美滋滋的。
伸手薅几个麦穗,坐在地头,两腿一摊,两只手开始用力地搓起来,搓几下,然后嘬起嘴巴用力地吹几下,把麦芒、麦糠吹掉,留下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绿色麦粒。
一仰头,那麦粒全都落进嘴里,顿时一股甜津津的滋味袭来,有时还伴随着肉肉的筋道感,那一刻,你觉得即使有人拿山珍海味来,也远不及这一把鲜麦仁能带给你更大的满足。
大人们更会吃,他们来到地里,薅一大把麦穗,把头整整齐齐地绑好,放在火上烤。
不大一会,那浓浓的麦香味四处飘散。接着找来一个簸箕,把烤过的麦穗放在里面使劲搓,然后扇出麦糠麦芒,留下热乎乎的麦仁。
你一把,我一把,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停地把麦仁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唠叨着:“真好吃!”
“明天多烤点。”
“一年才能吃一次,咱一定得吃个够。”
不大一会,吃得肠满肚圆,饱嗝不断,这才发现身边人一个个都变成了黑嘴圈,猪八戒一般,禁不住大笑起来。
此时,站在这无边的麦田中间,小时候薅草和吃麦仁的情景竟不自觉地出现在脑海。忽然觉得,那段贫困岁月里留下的美好回忆,才是我生命中最该珍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