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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凤街,五里长廊,行色匆匆。
我是一名修仙者,也是这世间唯一正道长生之人,但是长生也是有代价的,必须先经过长时间的沉睡,才能继续活动。沉睡时间多长,在外的活动时间便有多长,且每次沉睡时间都不少于一百年。而人生才短短数十年,等我每次清醒后都无法在这世界找到任何沉睡前留下的痕迹。长生有好有坏,可以不受时间桎梏,有无限的时间来观察这个世界,体会人间的冷暖。但坏处却也有很多,比如:没有人能陪我一直走下去。对我来说,所有人都是无尽的时间长廊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只能给我留下残缺的记忆,无论是悲是喜,是爱还是恨,这些都会被时间冲刷地干干净净。我无法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东西,同时这个世界也无法对我留下什么影响。渐渐地,我变成了一个无情无欲之人,但我不想放弃人性,当一个人放弃了人性,浑浑噩噩地游荡在时间中,变成行尸走肉,那还不如泯然于众人,随便经历一世,走向死亡。我喜欢游山玩水,穿梭于各个城市之中,体验各地的风土人情,旁观各式各样的人情世故。尽管桃花岁岁皆相似,但人面年年不相同,让我每次清醒后都有着不同的新鲜感,这也算是一种心性的修行吧。
02
这次游荡到凤街,是因为听说这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且有美妙的戏曲可听,正是我游历人间俗世的好地方。我来到一处茶楼。茶楼装修地辉煌大气,十分奢靡。大厅入眼便是一个宽广的平台,专供戏子们来演奏戏曲。其两旁摆着一张张茶桌,供客人们饮茶听戏用。第二层则是一个个单独的隔间,给一些有钱人家使用,给他们提供一个私密的空间,可以听曲,也可以洽谈生意。第三层与一二层不同,它是整个封闭的一层,里面搭有一个演戏的台子,专供那些达官显贵或者大商贾们使用,他们可以点戏或者听曲,让专门的戏子来为他们表演。当然,我是会留在第一层的,这里人多,能听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03
太阳西落,月色逐起,茶楼大厅的戏曲结束了,但戏子们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此时的她们不是为我们一二层顾客服务的,而是专为三楼的客人们。现在的她们需要好好休息,补好妆容,为晚上的戏曲卖力。毕竟如果真的被哪个达官显贵看上了,赎了身,能做个丫鬟甚至小妾,比在这里辛苦一辈子,既没有人身自由,又无法留下后代强多了。所以她们会比白天更加地卖力,只为摆脱这卑贱的身份。
04
我走出茶楼,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囊袋冲入茶楼旁边的小巷子。我饶有兴致地跟了上去,男孩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随后,我听见一阵骂声“你这混小子怎么又来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拿这么点银子就想赎我们招牌的身,活腻歪了?赶紧给我滚!”我寻声来到一扇门口,只见小男孩跪在地上,将地上的铜板一个个捡起来,在衣服上擦拭干净,再放进囊袋里,清点完铜板后,他站起身,从我身边跑了过去。那男孩虽然被狠狠辱骂过,但眼神坚定,没有一丝落寞的样子。我很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又与那茶楼招牌戏子有啥关系,便向守门人打了个招呼:“兄弟,刚刚那孩子什么情况,让您这般对待他?”看他不耐烦的样子,我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这年头都是讨个口子,没有钱是说不过去的。见我掏出银子,那守门的态度立马转变,向我讲述了小男孩的故事。
05
小男孩是个孤儿,一直在街边乞讨度日。三年前,因当地发生洪涝灾害导致粮食欠收,凤街邻里也没有余粮来救济这个男孩。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冬季,戏班新进来的一个小姑娘看他可怜,便从自己的餐食中挤出一部分分给他,并用自己的旧衣服拼了一床被子给他。虽然单薄,但聊胜于无。自此,小男孩便天天跟在女孩身边,听她唱曲,听她讲茶楼中发生的奇闻逸事。本来小姑娘只是个普通的杂役,由于每天在茶楼耳濡目染,也会哼上几曲。一次掌柜在后房为下人们结工钱时,无意中听到小姑娘唱的茶楼曲子,觉得这小姑娘很有天赋。仔细端祥,模样也不错,眉清目秀的,便吩咐她以后不用打杂了,专门学习戏曲。从那以后,小姑娘日夜抚琴唱曲、学习形态礼仪等,再也没时间和小男孩玩了。尽管小男孩一万个不高兴,但他也对此无可奈何。不知何时,他听说可以用钱为小姑娘赎身,于是便到茶楼对面的酒楼当杂役。半年后他满心欢喜地揣着自己挣来的钱来为小女孩赎身。但赎身的钱可不便宜,更何况小姑娘的唱功越来越好,后来更是成为茶楼的招牌,那赎身的价格更是高得离谱,他的那点碎银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但男孩并没有知难而退。他每天辛勤劳作、节衣缩食,每半年就按时来为小姑娘赎身。其间,被茶楼老板羞辱过,威逼利诱过,也好言相劝过。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为女孩赎身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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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对小男孩产生了些许兴趣。对我来讲,虽然历经了漫长的岁月,见证了人世的起起落落,但像这般“固执”的人还是很少见的。虽然我能帮他一把,但是我不愿参与这因果之中,参与因果必定会生情感,凡人一生为我、为情所伤。于我而言他们仅是匆匆过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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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凤街呆了三年,长居于酒楼之中。这些年男孩仍然按时去茶楼为女孩赎身,但每次都是灰头土脸地回来。尽管这些年他没日没夜的干活,已经从杂役变成小二,进而成了管事的,但他的薪水仍然无法帮他实现愿望。同时,女孩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许多人都从外地慕名而来听她的戏曲。这使得茶楼对面的酒馆生意日益兴隆,男孩也因此涨了薪资。但女孩的赎身价更是水涨船高,高得恐怖,就连一般的商贾都无法承担,更别提男孩了。
08
这年冬天,北方突然发生战事,朝廷向民间大量征兵,像男孩这种孤儿自然是在征兵的队列中的。自此,这条街坊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热闹,男孩也从这条街坊消失了,只有女孩呆在自己的闺房,演奏着她的思念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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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战事吃紧,朝廷伤亡惨重,由于连年持续地征兵,凤街变得日益萧条,好些商家店铺的生意惨淡,难以为继。好在茶楼三楼的生意倒还不赖,一来,那些达官显贵不在征兵队列当中;二来,女孩的唱功日益精进。尽管茶楼白天的生意惨淡,但这并不太影响茶楼的收成,毕竟这些贵人的随意出手,便抵得上大厅一个月的收益。这也让女孩不用在白天继续唱戏,只需要在晚上为贵人们尽力即可,生活倒也变得惬意。但她心中是否变得惬意呢?我不知道,只见她白天整日坐在闺房的窗边,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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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男孩离开凤街已有五年之久,而女孩也在窗边倚望了五年。五年时间,女孩已从之前的稚嫩模样出落得亭亭玉立,除了脸上忧愁的神色,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的美好。眼见女孩一天天长大,茶楼老板寻思着怎么把她出手以卖个好价,毕竟他们的招牌已经到了二十又三的年纪。对于女子而言,再往后拖只会越来越老,往后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不如趁早卖掉,能多赚一点是一点。不知从哪天起女孩不再凭窗远眺,她被茶楼掌柜安排到深闺之中等待出嫁。再有七日便会有轿子来接她离开这个有名的戏楼,成为他人的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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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七日已过,这天,凤街张灯结彩,各家各户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这是自北方战事以来凤街最为热闹的一天了。街坊邻居们都前来贺喜。闺楼里女孩已梳妆完毕,满身喜庆下的那双忧伤眼眸显得更加张扬。那个曾经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小屁孩现在怎么样了?也许早已战死在战场了吧?待酒席散去,人们簇拥在茶楼门口,新郎满脸堆笑地扶着新娘从大厅中走出来,接受各家各户的祝贺。突然一队人马背枪荷剑、风尘仆仆地疾驰而来。凤街的百姓们愣了一下后纷纷后退,怯怯地互相打听:“哪来的部队?”“不会打到这里来了吧?”“谁知道呢?”富商的护卫们严正以待,但又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能将士兵带入城中的其来头必定不小。只见军马在茶楼门口一字儿排开,为首之人骑着一匹白马,长得浓眉大眼,气宇非凡,一身肃杀之气。他抬头看了看茶楼的牌匾后,左右环顾了一下凤街。我想我可以离开这里了,他眼神中的那份坚定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昔日的那个小男孩。在我转念的那刻,他纵身一跃跳下马背,径直走向女孩,在女孩耳边轻声道:“我回来了。”女孩一愣,随即掀开红盖头,转头,四目相对,泪如雨下,男孩将女孩拥入怀中,一个随从径直走向富商,留下了一句话和两个黑色的箱子。过了好一会儿后,男孩抱起女孩,跳上大白马,策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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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十岁,你十二岁,你为我节衣缩食,只为拯救我的生命;如今我二十一岁,你二十三岁,我持剑骑马,只为许你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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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街尾牌坊处,灯笼高挂,三影成型,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