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如玉生得秀眉俊颊,目如苍月,二十七岁有余,举止清雅、平常衣着,颇为符合西蜀官府“孝雅治民”的为官像。
思如玉看过池无水再行一礼,池无水右手不由挣脱百灵子,抱拳歉身回礼,熟人相见,无须多言。
百灵子“呵呵”一笑,道:“那我先敬你一碗。”于身旁桌一掌拍下,扁平空碗震起,右手触及碗沿发力,朝思如玉推将而去,两人相距一丈,酒碗登时冲到思如玉眼前。
思如玉面不改色,待酒碗近前,左手快出,食中二指夹中碗边,酒碗绕指间入掌,恰好稳收,笑道:“多谢道长。”
百灵子喃言道:“好一个四两拨千斤。”说罢一跃而起,半空翻转,单脚勾过跑堂手中茶壶,速换至手,落到思如玉身旁凳时,清茶早已倒在思如玉酒碗之中。
思如玉快瞥一眼壶嘴余热,赞许道:“道长手法神速,思某佩服佩服。”
百灵子正身而立,拂尘画弧,茶壶漂浮而起,又单手顺过桌上一空碗,问道:“不知谁人酒碗,可借贫道一用?”
桌旁一游人笑道:“这是我喝茶用的,没喝酒,道长且用便是。”
百灵子点头谢过,拂尘一晃,茶壶自斜送茶入碗,旁人暗暗惊语,不敢多言。
百灵子单手捧碗,面朝思如玉道:“今日池少爷作东,贫道与诸位皆是客,为客者岂有喧宾夺主、代主敬客之理?思主簿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茶只能敬你一人,出家人不沾酒肉,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思如玉见他要饮,刚呼一声“道长”要做劝阻,百灵子仰头一饮而尽。
龙井茶香,余味不止,百灵子长呼一气,叹言道:“好茶好茶,蜀地有此良品,难得难得。”
百灵子看过思如玉,轻声道:“思大人?”
事已至此,思如玉也难作它言,强笑道:“多谢道长。”说罢将茶水缓饮而尽,弹指时后,两人空碗相示,迎合一笑。
思如玉正欲放下酒碗,右手腕却被百灵子抓住,两人登时愣住不语,片刻后,思如玉轻笑一声,低声道:“论修为自是不敌道长,若不是伤天害理事,在下绝不插手。”
百灵子低声道:“强不欺弱,君子更应以礼相待,望先生海量,李大人那里我自会想办法。”
两人谈话声音微弱,近似张嘴不语,虽说旁人都难以听清半句。可池无水练得御风术,一对顺风耳,银针落地也能听得真切,却是不解两句其意,默想道:“这话中有话,难不成,百灵子和思大人以心术交谈?”
百灵子收手一笑,转身对众人道:“今日酒宴,贫道与池少爷立一赌局,要在这驿站比试一番,还望诸位做个见证,为我俩评判输赢。”
说罢,百灵子后跃上台,拂尘一展,高呼一声“来”,柜台旁大酒坛速飞而来,旋于百灵子身后。
百灵子提声道:“在场喝酒者,高举酒碗。”
场中各处有人起手示意,百灵子眼扫全场,道:“三十余七碗,从此刻起,喝酒者定此数不变,多者不候。”
百灵子眼看池无水,道:“池少爷,这第二局,就赌敬酒。”
池无水踏空一步跃上高台,与百灵子对视而立,警色道:“道长先来。”
百灵子拂尘起手,道:“贫道,恭敬不如从命。”
大酒坛轻晃三下,自开坛盖,浓郁酒香顿时弥散开来,惹得众人垂涎三尺、叹言“真香、好酒”,甚有顽童啼哭要酒,农妇轻责。
百灵子闭眼一吸,指捋胡须,喃言道:“‘古家酒楼’的百年好酒,妙哉妙哉。”
池无水微皱眉头,紧盯百灵子,虽说心头万千疑惑,只怕问了他也避而不答,讨个白费口舌的没趣,索性不问,且行且看。
百灵子拂尘高起,酒坛咕咚作响,一股酒水成流而出,于半空旋绕成珠,静流无声,清澈婉转。
百灵子喝道:“众酒客酒碗何在?”
四周高呼声起,百灵子拂尘前指,珠水化出十六等分,咻咻直冲各碗而去,落前方十六碗内。
百灵子喝道:“再来!”半身回转,拂尘后指,剩数酒水化为二十余一份,入后场二十一碗,滴酒不漏。
全场酒客高呼:
“好好,道长好武功!”
“还有表演,今日桃花节算是没有白来!”
“大老爷们不多说,喝酒喝酒!干了!”
群客饮,品酒心,豪气九天赛千金,场中酒碗对撞,甚是热闹。
待客喝酒时,百灵子面朝池无水,道:“池少爷,该你敬酒了!”
百灵子拂尘前动,身后酒坛口指池无水,呼噜冲将而去。
池无水左掌聚风,一掌推出缓住酒坛冲劲,酒坛乏力自落,池无水左脚伸出掂住坛底,内部酒水咕咚撞壁,酒坛轻放于地,舞台嘎吱闷响一声。
池无水嘴角咧笑,信心十足,回道:“也罢,趁此机会,我正好练练御风术!”
池无水左腿横跨迈出,俯身向前,猛然踏地时,飓风忽起绕身而转。
百灵子道服簌簌乱摆,双眼微闭挡风,唯身定不乱,嘴角微张,难言于表。
池无水身处风眼,闭眼静气,双臂起势,于身前缓缓挥出大圆之态,风声渐萧,木台吱吱作响,恍惚间台上刮起一道无形萧风,只听呼呼疯响,不见其形。
台下众客屏气凝神,虽不感风力,但也下意识抬手遮风,不敢眨眼丝毫,要将这奇功看个真切。
池无水双手半握向前,下翻手掌,霎时手起,坛中酒喷旋而出,半空撕裂化为数道流丝斜冲四散,随风入流,风水同行,一条宽大的水流于台上绕转,如猛虎急行,如水龙长吟。
台下众人无不惊叹忘我,窗外暖阳空映水,一圈清澈光痕打下,过酒桌、过舞台、过脸庞,只差仙女舞,便胜仙中阁。
百灵子脸映水色,抬头环视,手捋胡须,喃道:“好一个御风术,那老家伙不给我看的东西,没想到在这娃娃身上看到了。”
池无水目色一惊,诧言道:“什么意思?”
这声说的细小,可百灵子却听得真切,竟是眨眼间,池无水看去,百灵子已飘然近身,两人目视,气韵可听:
“池无水,我倒要谢你。”
池无水忽感不对,耳旁声音全无,抬头看去,水流停步未动,四周环视,众人呆滞,万物死寂,只听奇人三笑,道:“哼哼哼,你也会害怕?”
池无水恍惚间后撤两步,看向浮在半空的百灵子,大喘粗气,不知所言,再望四周静像。
百灵子目含冷意:“池无水,你可知,御风术对你意义何在?”
百灵子这天差地别的压迫感,池无水更难看清他的真面目,身上风力全数消失,更感慌张:“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百灵子盘腿坐空,轻捋胡须,仙妖难辨,双眼微闭成线,道:“我是你的引路人,替你惩奸除害,走上命数轮回。”
池无水道:“什么命数?我听不懂。”
百灵子意味深长道:“池深,就是这奸害之人——”
一语未尽,池无水踏地一脚,照着百灵子冲去,一拳猛然打出,却被百灵子单掌接下。
池无水双眼杀红,道:“你若再出狂言,休怪池某手下无情……”
百灵子微微一笑,道:“命数难违,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只是现在时间紧迫,就先忍一忍,待我讲完可好?”
池无水忽感身体僵硬,惊呼道:“定身术!”几欲动身不得,知道自己大意,与百灵子近身,中了定身术。
百灵子满意点头,道:“这般才好,君子动口不动手。”说罢,左袖一卷信纸飘出,自展示于池无水,道:“贫道有事先行,这是最后一卦,你可看好了。”
池无水双眼滚过一遍,大惊失色,怒声道:“不可能!既然我身为镖师,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岂容你胡作非为!”百灵子忽然狐脸凑前,呼吸急促,紧捏池无水手腕,阵阵发抖,颤声诡言道:“风能助火,亦能灭火!命数已定,岂逆天行?池无水,你真的了解自己吗……”
“少当家小心!”
砰!
一声炸响,池无水掩面闭眼,身后一人推力袭来,池无水与他双双倒地,酒洒全身,头顶又有数道炸响四起,惊呼乱叫声不绝于耳。
池无水猛然起身回看,正是陆百川将自己扑倒在地,观望四周,百姓胡乱逃窜,桌椅颠倒,思如玉与旺玉孝疏散百姓,唯独不见百灵子。
池无水思绪受惊未定,起身乏力,陆百川一把将其扶起,思如玉大跳上台前来,看池无水脸色,疑惑道:“池少爷怎么也中了定身术?”
陆百川回道:“你在场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既然定的住少爷,定是那道士搞的鬼!”
思如玉面露不解,道:“那他又解了为何……先不说了,百姓都出去的差不多了,我们也快点出去吧!”
陆百川应和点头,三人不敢怠慢往外便走,池无水扶额思索,喘息问道:“百灵子在哪?发什么了什么事?”
陆百川警视四周,速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那臭道士,少当家,有人要劫你镖车!”
池无水身虚乏力,却面露怒色,咳嗽两声,沙哑问道:“谁……谁人劫镖!咳咳!”
三人正要出门入院,思如玉忽感头顶异样,抬头一看,大喝道:“快退后!”
思、陆后闪大步,原处一柄大锤砰然砸下,门槛尽碎,一少年懒散俯身,嘴叼细草,笑言道:“谁准你们出去了?”
思如玉从衣袖中亮出一柄铁扇,右手展前,厉声问道:“我乃西蜀官员思如玉,何人在此拦路?”
“蜀地西北侠寨,绿林堂,前来劫镖。”少年背阳而立,右脚踏在锤面上,直起身来双手抱于胸前,昂首蔑笑,一对狼眼杀意阵阵:“而我,就是楚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