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冰凌
1.保护伞
夜已深。
墙上的时钟一圈一圈地转，嘀嗒嘀嗒地敲打着宁静。
又十二点了。
瑾翻转着紧握的手机，她再次点开复位键，还是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提醒。
她又轻轻地起身，径直走到大门口，把耳朵悄悄地贴在门锁边，听到外面吹来寂寂的风声。
她回到客厅，无法自控地来来回回地踱步。沙发墙上挂着的圣母耶稣像，如今再也也不能让她平静下来。
她走到阳台，拨通了熟悉的电话，随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的铃声，她极力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怒火，一边渴望有人接听，一边又害怕他会接听。她知道自己这次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害怕撕破脸的后果。
终究他还是没接电话，按下屏幕键，看着熟睡的孩子，她竟心里暗自庆幸。
这个家，组成已有八年有余。回想当时举办婚礼的情形，二十对新人一起，在神父的面前立下誓约：一辈子不离不弃。他当时的眼神，恨不得把人融化进去，看一眼都是让人想到地老天荒。
可是，也不知从哪时起，他眼睛里的温情慢慢就没了。
她不是没有怀疑，只是自己未婚先孕，因孕期反应大，早早地就辞了职。这些年一直在家带孩子，如果真要撕破脸，她该怎么收场，她一直都没想好。
再有，彼此都是天主教徒，婚外情是教规禁忌，她料想他怎么也不敢违背主的教诲，做出此等大不违之事来。想这些的时候，她大概忘了婚前性行为亦是教规禁忌和他们婚前多次的欢愉。
瑾想掩耳盗铃，但天不遂人愿，那外面的女子竟然抱着孩子找上门，要孩子认祖归宗。瑾气得发抖，男人好说歹说，把那女人带离开家，然后跟着一起走了。
瑾一直憋着一口气，等着男人给个说法。男人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事情就这样了，你也看到了，你说怎么办？要是你不愿意离婚我也不勉强。只是她脾气不比你好，哪天我不在家她来闹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你这是不打算跟她断了的意思？”
“你也看到了，孩子都有了，断不了。”
“我也有孩子，你却让我离开？”
“她和你不一样……”
“……我们的婚姻是主见证的，你也立了誓言，你都忘了吗？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同意离婚的，你可以没有廉耻，我不能背叛主！”
“那随你了。”
此后，男人越发毫无顾忌。不但夜不归宿，时常半个月也见不到人影。每个月三千的生活费也都是通过网上转账，想见一面越来越难。
日子就在等待与盼望中一分一秒地过，她看到镜中自己无法聚焦涣散的眼神，昏暗发黄的皮肤，干枯毛躁的头发，松垮变形的睡衣，一阵恍惚，竟有些陌生的感觉。
这个鬼样子，倒随了他的意了。
是谁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那么多个日夜温柔的安榻，积攒的恩爱该有很多吧，可他竟一转身便抱住他人。恩呢，都去哪里了？！
她一想到这个家不成个家，便心如死灰，感觉呼吸都费力气。如果不是顾着孩子，她真想就这样同归于尽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生活没那么糟糕，至少在主的旨意面前，她是该被降福的。她一直在遵从主的旨意，认真地恪守婚约，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现在却要为了这个糟心的男人，违背“一辈子不离不弃”的誓言，成为主的叛徒！不，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底线，她不能这么做。这么想着，瑾心里的焦虑顷刻缓解了许多。
仿佛此刻主就站在摇摇欲坠的婚姻大厦后面，手轻轻一抚弄，大厦里的裂缝奇迹般地修复好了。
真是全能的主，感谢主！
二十多年来，这大概是瑾感受到主的力量最强的一次。
2.遮羞布
大城华灯初上，在旮旯角的小村却慢慢进入夜的沉寂。伴随着屋后蛙的叫声，多半的留守村民都进入了梦乡。村里的桂花大娘，因孙子歇暑假，儿子媳妇便带着孩子一家三口去北京旅游了。她是过不惯这里一脚那里一站的生活，便趁着空档回老家。时隔近半年，邻里邻舍的，看见了格外亲近，都赶过来拉东扯西，嘘寒温暖。
女人们聊天，扯完了自己，就开始东家长西家短，有点事实的，说起来要放大十倍，没根据的，也要捕风捉影地让人感觉确有其事，说的人尽兴，听的人满足。最后实在没得说了，才意兴阑珊地去睡觉。
正当他们要熄灯去睡觉时，却看见不远处，一辆电动车缓缓驶来，骑车的是村里华新的老婆，而坐在车后座的，就是传说中他们的亲家公顺子。
他们幸幸地在桂花几个女人的注目下经过，车轱辘压着沙子碎石铺满的马路，发出喳喳的声音，格外清澈。女人们都傻了眼，他们也红了脸，一时之间竟只是相互看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天，才回过神来，但他们的车，已经骑进了村，消失在视线里。
“真没想到啊，这大半夜不睡觉，竟能看见这事，这辈子也是值了！”
“是啊，以前一直是听说，觉得难以置信呢，谁曾想今天竟抓了个现行。”
“你说这搞在一起就算了，怎么还深更半夜带回家呢？这把华新的脸往哪搁？难不成还三人同床么？”
说完，几个女人哈哈地笑成一团。
第二天，村里人都知道这个事了
“确定了，真在一起了”
“真的？你看见啦？”
“这还能有假？昨天她们好几个人都看见了。两人你前我后的搂着腰，还以为村里人都睡了呢？看吧，走多了夜路，碰到鬼了吧。”
“听说他们三人同床呢，你说这女人怎么这么风骚？还是信天主教的呢？天主会教人做这事？”
“天主可不允许人做这种事。但她也许就以为自己信天主教，就觉得别人不会相信她会做这种事呢！”
“啧啧，这倒好，想遮羞，却让天主蒙羞。”
是因为信仰，所以不会做违规的事，还是因为信仰，就以为不会被怀疑做了违规的事。如此看来，信仰确实是块厚实的遮羞布。
3.送命送子神
隔壁村的桥大爷，听说年初被诊断为胃癌。
说是大爷，其实年纪并不大，只是因为他和我爸是世交，又比我爸大，所以我一直大爷大爷地叫。
生病之前，桥大爷不信神鬼不信佛，按他的话说，世上无神鬼，全是人作祟。要是有人把钱放在乱葬岗，他大半夜也是敢去拿的。这话我是信的。就在前几年，村里修建庙宇，要每家每户出钱出力。别人家都按规矩给了，就桥大爷，一脸的鄙夷和蔑视：不靠自己，指望着筑几尊菩萨，刻几座佛像，就能给村里人带来好运？给人好日子？这些人怎么都不用脑子过日子！有那钱，我给自己好好买几斤肉，多补补有什么不好？！
可老妈说，乔大爷最近开始信佛了。吃素食，念佛经，虔诚无比。
“怎么回事？以前他完全不信这套，说你们都是糊弄自己。怎么现在这样？”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身体好，如今可是倒数着日子过。”
“怕死？”
“是吧，人没事的时候是不会知道自己有多怕死的。”
“这样真的有用么？佛能救他？”
“佛是慈悲的，佛普渡众生。但能不能救他，还是看个人造化。”
“没病时不拜佛，生病时才求佛，这也太现实了吧。我要是佛，肯定不会渡这样的人。”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啊？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佛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前几天，听说桥大爷走了。从确诊到离世，两个月的时间。
此后，桥大爷家人再也不信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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