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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文皇帝李世民驾崩于含风殿后,后世子孙大多懦弱无守业之能,历经武后当政、安史之乱,289年的大唐国运走到尽头,凌烟阁随着一把大火灰飞烟灭。二十四功臣的魂魄追随开国圣君而去,历史开始等待下一个主宰众生的人,百姓如蝼蚁在大浪中艰难求生。贞观的长安繁华,终落得断壁残垣。
百年基业被子孙毁于一旦,放在任何一个旷世明君身上都不能瞑目,太宗世民已在幽冥和人间交界的沧浪道徘徊了整整八百年,不转世、不飞升。二十四臣大多轮回,剩下尉迟敬德和秦琼在人间守着自己的陛下,包拯转世的阎罗君都没办法劝动,没人知道太宗放不下的是什么。博览群书的陛下看遍历史兴衰,自古守业远比创业难,那还有什么执迷不能割舍的?
太宗皇帝自武后当政便放弃转世,成为冥界最心事重重的游魂,房玄龄和魏征力劝毫无作用。作为远追尧舜的圣主,冥界都要让上三分,包阎罗亲自邀请一坐,还没开场便在昔日圣主面前落了下风。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那之后冥界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李世民来去自由,他想转世,即刻启程;他想游荡,任由他去。
有人曾壮着胆子问阎罗君太宗不转世的原因:“五十几岁就驾崩,大好的江山被一个女才人篡位,曾孙被女人迷了心窍,是不是气不过?”包阎罗横眉厉声呵斥:“此事可是你等无知小辈所能揣测!再有冒犯堕入畜生道!”此后太宗皇帝在冥界也有了特殊身份,天地人三界不受约束。
等到凌烟阁一场大火、大唐最后一位君主被贼臣鸠杀,秦叔宝哭倒在脚下,为几百年大唐国运悲痛欲绝。太宗皇帝是天下的可汗,也是他们的秦王二殿下,毁掉的不仅仅是李家的大唐,也是凌烟阁臣子呕心沥血打造的盛世。太宗皇帝未发一言,此后也再未曾说过一句话,沧浪道无四时晨昏,他穿着登基前的绛袍,终日游走在迷雾和烟尘之中,看穿梭于人间和冥界的游魂。
文书官终究忍不住提醒阎罗君:“大人,那位陛下已做游魂飘荡了八百多年,再不放下心中执迷,怕是魂飞魄散了。再好的皇帝宝座,终究都会让给别人,他文治武功已经第一,做了鬼还舍不得么?”
“你懂得什么,他放不下的早不是他李家的万里江山。”
“那还有什么人间的东西值得这么留恋?”文书官百思不解。
“困着他的,早就不是万民之主的野心了。解他心结的那个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世间事皆如此,有舍必有得,生死各有命。”阎罗君看着那个魂魄渐行渐远,轻叹口气,一挥衣袖消失在了沧浪道,留下文书官独自揣测话中深意。
“冥界都无人能劝动,哪位上仙能让这位圣君早日转世啊?”
沧浪道临近忘川的一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茶棚,里面有个穿着破烂草鞋的和尚,没日没夜煮茶,又一杯一杯倒掉,路过的孤魂好奇想喝而不得。当然,魂魄是不需要喝茶的,冥界的司职们也不知道他何时从人间而来,只知阎罗君许了他于此10年阴间时光。
太宗已经路过这个茶棚3次了,本来一切都跟自己再无干系,李氏子孙他一个都不想见、昔日功臣更是如此,他只愿做一个无人认识的孤魂野鬼,不再需要太庙的香火、不需绵延不断的血脉。不想见的,都已不见;不敢见的,业已四散。
可是这位老和尚着实奇怪,每次他路过此地,老和尚都会冲他一笑,举起一杯茶来问声:“世民施主,茶否?”
太宗皇帝终究停下脚步:“老和尚,为何识得朕,又为何邀朕品茶?”
“老和尚一直在等你一起品天地人三界苦楚的解药。”老和尚长眉舒展,笑声健朗。
“朕一介孤魂野鬼,苦从何来,又何须解药?”太宗皇帝不以为然。
“世民施主,你放不下的人早已转世,此生此世都不会相见,玄武门便是永别,喝了这杯茶放下吧。”
太宗一惊:“你究竟是何人?有何企图?”
“老衲祖父出身寒微,布衣打得天下,父王薨逝16岁被封皇太孙,21岁登基成大明皇帝,25岁四叔进京勤王为由带兵入宫,自此化作一届僧侣已60年矣。距世民施主你家李唐,已经过去800多年啦。”
太宗皇帝不由抬眼细看,和尚气宇确像皇家,却没想到被叔父从皇座撵下,如此无用。想到自己射杀大哥夺得皇位,杀伐果断一统天下,对这个无用的僧人多了几分轻视。“你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帝,手握天下兵权粮草,奈何却让一届藩王夺权篡政,无用至极、无用至极。”
老和尚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眉眼一副看破万物的通透:“世民施主,老僧自幼熟读史书,每每读到那位开创大唐盛世的太宗皇帝都佩服万分,定四夷、平万邦、抚亿兆黎民、创万古基业,你就是天下共主。但是施主,当年那射向建成太子和元霸的箭,为何在你死后都不能放下,要背负在自己身上?”
太宗世民闻言巨震,双目死死盯着这个未曾见过的老和尚:“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他们派来刺探朕的,朕就是最后的赢家,万世景仰、群臣拥戴,你们想来阴间报复?妄想!”
老和尚轻轻摇了摇头:“世民施主,老僧何尝不知杀伐果断为天子所必须,但是我的那位四叔在我儿时伴我长大,父王不允的,有四叔帮衬,父王走后,四叔多有指点,他的文治武功不输施主。叔父所想的就是皇位,那我给他便是。不能伤四叔的命令,是老僧下的,看着四叔骑马走进皇宫的,也是我。用一个皇位换一个大明圣主,有何不可?”
太宗喃喃问道:“万里江山拱手他人,你如何舍得,天家自古应无情。”
“是啊,天家自古多无情,唯独有了老僧这个多情人。万里江山在有为者手中,自会花团锦绣,在无为者手中,自会破碎支离。老僧给了皇位、保了皇叔、送给亿兆黎民一片太平,又有何舍?”老和尚一派出世的淡然。
太宗语塞:“那他们,会在哪等着我,笑话我,诅咒我?”
“世民施主,他们早就走远了。他们在人间之时,妄想了不属于自己的,得了他们应有的果报。因是他们自己种的,你只是他们的果。这天下,也是你的果。”
太宗愣了,望着眼前雾气蒸腾,许久才吐露心声:“朕打造了一个百年未曾有过的太平盛世,君臣同乐、与民声息。可朕弑兄杀弟,忤逆父皇,是不是朕这一生污点德行有亏,才让李唐子孙数次差点毁在女人手中?”
老和尚递过一杯茶:“世民施主,人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你有幸做万民之主创下盛世之基,你那两位兄弟早已在阴间放下了。创大业的都会有所舍,就是熟读你的纪事,老衲才想给四叔一个成全,也没让自己死在他的刀下。而你刀下的血,早已被你的臣子和黎民洗净,你于世间无所欠。你的功业会被世人书写咏颂,你的德行也会交由后人评判。建成和元霸两位施主动了邪念,对黎民和上天起了歹心,已经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姑且放下吧。”
太宗果敢坚毅的脸落了泪:“朕在九泉之下看李家天下一点一点毁掉,看到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妄图百年长青终究一抔黄土,朕总在想有负了李氏先祖,同室操戈。”
“你是李氏列祖列宗对天下最好的交代,因因果果都是命数,随万物生、随万物死,你替李家和众生,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太宗泪眼朦胧望着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僧:“你究竟是谁?为何专程和朕说这么多?”
“善哉,施主。老僧俗家姓朱,世人皆称建文。老僧圆寂遇得的放不下之人着实多了些,李家、朱家,又有何不同,不过是肉体凡胎一个姓氏。只是将要转世,遇得一个人,嘱咐老僧要来等你,对你说得一句话方可放心轮回。”
“什么话,什么人?”太宗急急地问道。
“一介凡人。他说:二弟安好,见得二弟所创山河,愚兄羞愧不如,为一时小利蒙蔽,险些酿成大错。父王和愚兄多年尽力护佑李家天下,但盛极必衰天下至理,切勿执迷。愿弟早日登得极乐,父皇与兄望再续前缘。”
太宗皇帝抖着唇:“他真的这么说?他真的不怪我?李氏王朝厄运不是我种的因!”昔日不可一世的君王伏在茶桌上痛哭流涕,压抑了800年的郁结之气渐渐消散。
老和尚看着虚无的远方扬声说道:“贵君托我之事今日已办妥,老僧来去无牵挂,自此轮回去了,世民施主,有缘相见,哈哈哈!”笑声未散,沧浪道早已不见了和尚的身影。
文书官最近惊奇发现太宗皇帝不知何时从沧浪道消失了,去得哪里并不知晓。只是听说某一日太平镇李家员外同时生了三兄弟,兄友弟恭文武全才,为李家开枝散叶守了300年的家业。
前世因,今世果。前世所遗憾的,今世终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