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海,一座岛还有一个女野人的事。
自小在北方山村长大,我从没看过海,但我常梦到他。我跟父亲说过很多次:爸,我梦见海了,一眼看不到边,有五个老哈河那么宽。他总是笑笑,就算了。大抵也是这个原因,每每看到河也都激动的不行。但我有很多次可以直接面对大海的机会,最近的一次在辽宁省的一座小城,我离海只有两条街我甚至可以闻到海的味道但我像逃荒一样坐车离开。我想我还没有准备好见他的心情,我见他的时候应当满眼热泪才不负我这么久的期望和等待。
因为我常梦到海,所以我几乎经历了各式各样的海上生活。每次做过这样的梦清晨醒来的时候我就拿来纸笔趴在床上飞快地写着还记得的事。就像是一次完整的流浪,后来再拿出来读的时候真庆幸梦里的我做了我不敢做的事,他也抢走了我的生活。有时两晚会做同样的梦,甚至三晚。
我在母亲的呼叫声里神志慢慢的爬回躯壳里,给我额头一个轻吻之后转身再去叫弟弟起床。母亲会轻轻舔舐弟弟的眼睛,有时会被折磨的不耐烦负气穿衣服,大多数情况下是靠站在一边瞪着喘着粗气的父亲,皱着眉头微闭着眼喋喋不休。今天是弟弟的生日,我似乎听到母亲磕了一个鸡蛋进灶台。
吃了饭出了门,就听见也看见海了。早出打渔的船正在靠岸,微风带着海的体味尽数钻进身体。吃过早饭的孩子已经三两结队靠着海玩了起来,转身望去一座稍大的岛相邻而立,一座铁索木桥让两岛互通。小岛居住:住宅、养殖家禽,大岛生活:超市、商店。店面都是就近砍伐的大树躯干像非洲部落一样简易搭建。倒是不曾好奇商店里的商品怎么漂洋过海到了这里,也不好奇下一座岛离我们有多远。
父亲在岛上经营着一家布艺店,闲来无事我也会去店里坐一会。店里总会有一些小零食准备给我跟弟弟,在一个原本白色慢慢变成黄色的不透明塑料桶里,里面有奶糖、辣条、方便面每次都不一样。父亲用铁钩吊在房梁上。每次我跟弟弟都坐正下面的凳子上眼巴巴的望着望着,就吞了一口口水,父亲看不过就用竹竿摘下来一人给一个再挂到上面去。弟弟每次都会吃的很快几口就吃光,我每次吃的很慢,等他吃光了又那样看着我熬不过他又只好分他一半。
一直等到黄昏下班,父亲让我俩数着,等从门框里透过来的阳光照到第二排第十七块地砖,我们就关门。那个时候阳光已经窄的只剩一条线,刚好触到那块地砖,每每这时都惊异于父亲的神奇。然而第二天忘记这事还要再数再等一遍。
岛上的人悠闲的过着日子,生活随着过。很多年轻人耐不住岛上的寂寞乘船离开了这里,据说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问一个即将离开的男生:“外面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他说:“每天都不一样,他可以闯出翻世界。”
我问一个即将嫁出去的新娘:“外面的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她说:“每天都差不多,只是生活会比这里好。”
我再问别人,他们急着离开就没人回答我了。每有人离开的时候踏上海,海都很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开心目送一个又一个有理想或是叛逆的人。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要离开,那天天还没亮,海也没有睡醒我们就早早地上了路。锁好了房子就向海边走,母亲一边走一边给我们说沿途经过的房子是谁的主人是干嘛的,她说你们要记住,以后要回来。就在快离开海岸的时候,我抬头看到一抹黄色从窗边一闪而过,我激动的站起来呆望了片刻又坐下,不管怎样,她来送我了吧。
第一次见她,是在父亲的门市门口。她摊坐在门口,没有穿鞋子露着脏兮兮布着不少疤痕的小腿,一条同样很脏的淡黄纯色连衣裙也被抹成了浅棕色,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里藏着一双蒙着雾水的眼睛嘴巴已经干裂了口鼻并用喘着粗气。我不敢靠前后退一步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她不停的用双手搓着肚子。然后我看到原本坐在她下面的地砖突兀的涌出一滩水来。我还是在看着她,她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眼神的眼睛和假到不能再假的笑,我转身跑掉。
她几年前是我们这里走出去的有数的大学生,在大学里交了男友毕业后理所当然结婚成家留在那里。她男人整天自命不凡又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喝酒赌博。后听信几个赌徒的哄骗,说投资他们公司的产品可以赚大钱。回家便问她拿钱,拿光了所有钱还不算还要她给家里联系,拗他不过的她骗了父亲的积蓄一股脑都给了他。
之后的一天早上醒来,他就不在了带走了他应该带走的走的干干净净像从来不曾存在过。怀了孕的她当然不能回到岛上只能想尽办法赖在城市里。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不再有任何公司和商店聘她。窝在房内几天决定回到岛上去,回程的船上遇了风暴折腾的她上吐下泻,好不容易回了岛上。雨没有停,没有人接。父亲气不过不肯给她开门,她也终于昏倒在雨里。醒来发现孩子流产了人就疯掉了。
这些都是在我遇到她之后与人打听的,母亲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还要我不许再提她不许再看她。可我总想起她的眼睛。
她是个正正常常的疯子,不,她不是疯子。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她不会乱吼乱叫偶尔还会朝人笑。她从不做电影电视剧里的疯事,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做,只像个野人。这里笑笑那里坐坐,她的一天都是这样过的。
我离开了岛,上了陆地车还在往前开着,我随时都做好了把车经过的地方再当作故乡,可是车始终没停。
听说不久之后那里刮了台风整个岛倾斜了很多,小半个岛浸在海水里。听说很多年轻负气离开后来都在这片倾斜的土地上埋了自己的半条命。
每当一个故事讲到快要收尾的时候,我都觉得疲惫、兴奋、窒息。痛苦上头,快感上身。像两针吗啡先后注入静脉,会死亡、会重生。生死轮回,生死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