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周已经半躺在办公桌前守着手机看了半天的娱乐新闻，手指盘旋在转发键上方，愣了片刻才按下去。算了算了，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房间里弥漫着尼古丁燃烧的味道，他毫不在意，只静静将那淹没了烟灰缸的烟屁股一溜地倒进了桌腿旁的垃圾桶里。

老周从事这个行业二十多年，按那些人背地里给他的编排，现在已经是混迹娱记圈的老油条了。说专业点，是娱记；说直白点，就是狗仔。而如今，他干腻了，准备隐退了。

老周带了个徒弟，这高徒在他的言传身教下混得风生水起。追起明星隐私来那是没脸没皮，有一次竟然不惜跟进了某个已婚人士的家里，隔着窗户玻璃就举起相机就将人偷情的证据拍了下来，第二天，天涯八组就因为他那高徒发出来的“大料”屠了版。

真是太不要脸，老周这句“夸赞”不仅给那明星，也给他那高徒。那高徒算是他半个老乡，算起来也才入行几个月，可跟踪偷拍、爆料黑人的手段却一点儿都不含糊。老周看着手机屏幕里出自高徒之手的某影帝黑料，莫名就想起了自己刚入行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菜鸟小周。

2.

小周是个半路出家的新闻记者，他的师父没什么名气，但对他却教导有方。师父常年在外，家里不免有了怨言，觉得他“漂”到大城市却没有赚到大钱，很窝囊。小周在一边看着略显邋遢的师父整理行囊，心里也不落忍，但他又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师父确实是没什么出息。

师父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凡事留一手，做什么都别忘了自己的底线。小周心虚地送别了回乡的师父，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去了照片行。

他的摄影技术不怎么好，但把人拍清楚还是不难的。看着照片上五官清晰的男女，小周的手微微颤抖。这是他偶然得到的筹码，就是不知道这筹码能否换来自己的前程，即使换不来前程，能有一笔钱也是好的。他就破这一次戒，有了钱，就回家，再也不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被拍到的男明星是位影帝，为这次丑闻特意派了他的经纪人出面。经纪人是个老江湖，看着举止生涩的小周，摆起了自己虚伪的一套：“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所谓的合作，无非是娱乐圈惯用的伎俩——炒作。交谈中小周才知道，那个被拍到的女明星也是他们家公司的，是需要力捧的新人。他唱白脸，发些添油加醋的“爆料”污蔑那个新人，经纪公司唱红脸，出面发声明维护。一时，有关影帝的洗白文纷纷上线，而小新人却被黑得一塌糊涂。

小周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酬劳。他觉得这钱是烫手的，但却攥紧了舍不得放下。那晚，小周失眠了，失眠一夜，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原来赚大钱很容易，只要抛下一点点所谓的底线就可以。

相比安然无恙的影帝，小新人过得就惨多了，不仅要被各路粉丝指责人肉，还要被公司雪藏。她终于受不住精神压力，抑郁自杀了。

小周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丢弃自己的良心，就害死了人。彼时，他刚刚完成另一笔交易，拿着新鲜到手的酬劳，他发誓：这绝对是他最后一次越线。

3.

想到这里，老周叹了口气，走出了自己狭窄的工作室。没关系，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外面的世界格外开阔，老周却不敢呆太久。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那个昧着良心的转发确实是他的最后一次。

想着是晚上，不必担心有人注意，老周便卸下面上的墨镜。可没成想，他还没来得及收好手里的墨镜，身体瞬间就被迎面的卡车撞飞了。

关于小新人的记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变成亡魂的这些日子，老周每每遇上她的鬼魂都会退避三舍。可惜，地府太小，冤家路窄。

“听说，你被人谋杀了？”小新人还是生前的模样，清秀动人，和后来娱乐圈里涌现出的那些女星完全不是一个气质。

“那应该死得很开心吧。”小新人想起自己那些痛苦的时光，呜咽起来。她签那家公司，是为了梦想，接受影帝的潜规则也是为了梦想，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不走捷径实在太辛苦了，她终于把自己的底线一降再降，到头来，被唾弃，被中伤……是她咎由自取。

“对不起。”老周做了半辈子的亏心事，却是第一次道歉，可道歉并没有用，尤其是迟来的道歉。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受着小新人给他带来的良心的谴责。

4.

老周横死街头的新闻转发过万，网友们高兴多过惋惜，自己的偶像终于不用受这狗仔的威胁，他们自然是要欢呼雀跃。

而编辑这条新闻的人正是老周的好徒弟——现在正躲在原本属于老周的办公室里的高徒。看着数以万计的讨论量，高徒暗自窃喜，按照这个势头，他的名声很快就会超过老周。

“师父，你不怕被警察抓吗？”如今，高徒也带了一个小徒弟，是他的老乡，说起来也是老周的老乡。

“你懂个屁，他的仇家那么多，哪有人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可是他最看重的徒弟。放心，这种冒险的事情，你师父我只干这最后一次。不过……你要是敢泄露一点儿风声，我就找人灭你的口。你别忘了，我手上有多少人的把柄，收拾你一个外乡人还用不了什么力气。”

小徒弟在一旁哆嗦着点头，他来这里虽然是为了有出息、赚大钱，但在他这个师父这里，连人命都是不值钱的。出门前爷爷和爹告诫过他，凡事留一手，做什么都别忘了自己的底线。或许他要另谋一条出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