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有多爱就有多恨

      就在那个冬天的凌晨三四点,随着一声刺耳的鸟铳声,村庄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了。梅子清楚的记得母亲急急的披了衣服开了门,自己揉写惺忪的睡眼,茫然的坐在床上。不一会儿,母亲神色慌张的走进来,"我家的狗被人打死了,外面都找不到."梅子一听,心紧了一下,可马上又觉得不可能"不会的,最近它躲得很好,连我们都不知道它藏在哪里,没有人能找到它的.""不是的,我刚才去看了它睡的屋后的小棚,没有看到,以前它都躲在那里的,今天村长喊大家早起挖土,它可能以为天亮了就出来了,肯定被打死了."母亲显得不安,梅子终于从床上跳了下来,姐姐和弟弟也跟着钻出了被窝。

        "妈,快找个电筒,我们出去找吧."于是大家怀着不安,梅子的心跳很快,可以说,在她的童年生活里,最好的伙伴就是它了,她无法面对这样的打击,"妈,肯定是别人家的狗,我们家的狗最聪明,它不会被人打死的."梅子一直说着这句话,姐姐和弟弟也都这样认为。天刚蒙蒙亮，他们在寂静村庄展开地毯式搜查，忘了寒冷。最终,他们看到了一滩鲜血,猩红刺眼,也成了梅子心上永远抹不去的痛。

    就这样,它们一家人呆呆的看着那滩血,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们姐弟三就这样接受了这个更冷的现实。梅子的眼泪马上流了下来,她听到母亲开始埋怨村长,如果他不喊,自家的狗决不会跑出来,接着该骂的是那些该死的杀狗的人。母亲不管不顾的骂着,一遍又一遍的拉他们姐弟回家。姐弟三人没说话,梅子就一直记着血和她的那个忠实的伙伴。它是表哥读书时从同学那里抢来的,甚至是连抢带偷,先斩后奏弄回来。因为知道他们爱狗才割爱送的。狗狗来梅子家时,还只能托在手掌上,很温顺,黑白相间的毛发，乌溜溜的黑眼珠，憨态十足。狗狗很快就和梅子一家建立了良好的感情。每天它都会在村口等梅子放学,然后欢喜的一起回家。它从不乱叫吓唬小孩,总是静静的躺在脚下,那份恬然,成了梅子记忆中最难忘的一幕。如今,它竟然死了!它以后再不会舔梅子的手心,再不会等她一起回家,再不会懒懒的躺在门口了!梅子的小伙伴就这样没了！一只狗对于大人不算什么,可对于孩子来说,它是所有农村孩子最好的伙伴,他们早就把它当成了朋友,如果说,这件事对梅子有什么影响,二十多年后的梅子终于知道,那是她童年生活最大的阴影.已经再也抹不去了。

      为了那只狗,梅子家接下来还和别人发生了一场很大的冲突,可能是我们姐弟的伤心使母亲把气撒在旁人身上吧,她就这样不停的站在门口咒骂那些打狗的人。梅子那时恨透了村长,常想着他凄惨的死去,开始了闷闷不乐,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包围了她。她整天都象是失魂落魄样,到处看那些狗呆的地方,看着看着就会哭,她开始厌恶村庄里的大人们。

      母亲的咒骂使一个爱杀狗的人很反感,他觉得母亲在骂他,于是,他打了母亲一巴掌,母亲捂着脸跑回家,哭了起来,梅子的父亲和叔叔们马上火冒三丈的去找那个人,一场"战争"就这样展开了。梅子看着大人们相互咒骂,撕打成一团,还跑到家里把东西相互砸乱,就那么在旁边看着,乡亲们都议论纷纷，没有人出来阻止。对狗的惦记在那一刻变成了恐惧。叔叔甚至差点被人用锄头砍了手,梅子的一声惊叫和旁人的一扯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多年来,梅子的梦中重复出现的被人拿刀追赶恐怕也是由此产生的.她拉着母亲,哭求她不要再为狗打架了,梅子不想看到那样的一幕。为了这件事,双方损失惨重,母亲后来再也不想提起,一家人也从不敢再提起这个话题。

      为了结束这件事,梅子姐弟装作很高兴,母亲就不再担心,可那时的梅子心理居然有着强烈的复仇欲望,脑海里想者怎样杀死那个杀狗的人,也偷偷打听卖狗的行情,那些打过狗的人成了她的眼中钉,她学会了憎恨,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他们。他的恨居然绵延到了今天,如今仍执着的恨着那些人.更恨那些当时想吃狗肉的有钱人,是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夺去了多少孩子美好的童年记忆。

      从此以后,梅子家再也没养狗,记得中间母亲收留过一两只流浪狗,可梅子就是没办法亲近。后来就都因各种原因死去,母亲后来就再也不养狗了。某年的某天,梅子和母亲说想养只狗,母亲不肯,她也就放弃了。

      在乡亲们眼里，梅子一直都是文静的，不爱出门，跟大家不太亲近。自从狗狗死了，梅子就开始厌恶村庄了，她无法容忍贫穷的人做的邪恶的事，她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她努力读书，没日没夜读书，她不能忘记狗狗的惨死，她不能忘记村支书带人到家里搬走仅有的粮食，只是因为家里没钱交田地税，她更不能忘记人们在别人打架时幸灾乐祸的表情。第一次，村庄在梅子眼里变得丑陋起来了，无数深夜，梅子觉得村庄如地狱包围着她，让她透不过气，外面的树影像巫婆张牙舞爪，一切都变了，村庄给了她生命，给她温暖，现在给她的却是刻骨的怨恨，还有逃离的念头。

    也许，曾经有多爱，那一刻，也就有多恨。

初写于2006年6月18日，修改于201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