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前的陈年往事了。
我二十四岁,正当是青春旺盛的时间,但是七零后的我们当时也不像现代年轻人的张扬,自由恋爱的少,那时女孩子对男孩子的硬核条件是会啥手艺,有句老话叫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换现在打听是什么工作,国企的,事业的,还是公务员。我们那时水电工,油漆等手艺很吃香,多数初高中毕业后的选择,而这批人最先结婚生子。我是谈得晚,结婚也结得晚,虽然不是大学生,晚婚却是共同点。眼看同学们、同龄人一个个坠入爱之河,步入婚殿堂,我急,父母更急。
因为我没有一个手艺,只是在村里做村干部,工资收入才抵一般手艺人的三分之一。外加一个生意一般的代销店(人家都瞧不起开代销店的人)。在一次相亲中,一个女方母亲的“审问”下,我坦白了自己惨淡的收入,阿姨叹了一口气说,好好的一个小伙干嘛没手艺呢?我当时羞得差点掉下眼泪了。为此我曾经又放弃村里工作的念头,后来被亲戚朋友劝住了。
遇见窑洞女孩小田那是又是几轮相亲“败”下阵来后的一次难忘的邂逅。
那是我在村里的一条埭上巡逻,突然一个女孩的尖叫,让我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方向,原来是一条田园犬在追她,我一边呵斥,一边抄起旁边的篱笆杆奋不顾身上去驱赶那条疯狗,那欺软怕硬的狗见状便边吠边撤退,只好远远地望着我们。受惊的女孩连忙用普通话向我表示感谢,我好奇地问她是不是外地人,她腼腆地点了点头,经过交谈,才知道,她叫小田,是陕西那边的,到这里是看望老板娘的,老板娘葛某就在我们邻村,她在葛老板娘在陕西的眼镜店里上班。这次她是去海边看海,经过我村。我那时不知哪来的胆量,竟然提出陪她一起看海的建议,没想她答应了,并甜甜的叫了我一声哥,叫的我的心发酥,耳根也一下子发红发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潮澎湃。
在阳光的沐浴下,我们一起走向海边。边走边说着话,我发现她很健谈,木纳憨厚的我只是在应答她的话题,听她介绍,她比我小二岁,她的家乡住的是窑洞,那是革命家住过的地方,那是个冬暖夏凉的地方,那也是民歌奔放的地方。我听得完全入神,而且心跳加快。她在前,我在后,仿佛我们的角色互换了一样,敢情她就是我的导游一般,因为大方向我告诉以后,她就主动走在前面了,而且不时地回头看着我说话,可我的眼睛像个胆小鬼哪里敢与这样圆亮的会说话眼睛交集呀,心像怀揣的小兔咯噔咯噔地跳。而且还怕被村民看见,都难为情呀。
经过港边小商店,我要了几张报纸,到了海滩,我们席地而坐,报纸正好派上用场,她笑着夸我话不多,但心挺细的。海风轻轻吹来,小田的头发像广告里的明星头发一样飘逸柔和,她惊奇地看着海上的波涛、渔船和海鸥,情不自禁地发出激动的声音,她说第一次看见大海,太好太美太壮观了。此时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格外的红扑扑,粉嫩嫩,就像是海边突然长出的一朵妖艳的花。有出海归来的小伙渔民站在船头向她打出爱的手势,有的还吹了口哨,我看得出来她向那些轻浮的年轻渔民报以了笑容,那笑容充满着自信,充斥着一种恃宠而骄。而我依然榆木脑袋地瓷在那,一时间,束手无策,心里像打翻了一桶N斤的大醋坛,仿佛小田就是我的女友一般,而这个女友就像娇兔般的可爱又灵活,担心会不会轻易地从我身边溜走,也担心她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和比我条件好的人抢走。反过来我也在想,毕竟第一次见面,出格的动作可能适得其反,经历过N次相亲失败的我,必须要稳扎稳打,打好翻身仗,心里经不起再次失败的打击,所以我是小心翼翼,以期逐步取得小田好感。我想起一个做保险人的经验之谈,她说,做保险,要有假定客户同意,然后连带实际行动促成签单的意识。仔细品味,恍然大悟,再说男孩子是要主动的,不然人家怎么知道你心里有没有这个意思呢。心里自我安抚一下,可以谈的谈下去,不愿谈的也没损失,而且回去可以向村里人炫耀本人并不是没有女友可谈,还是外地靓妞呢。就是失败也荣耀,就像吃了败仗的印度兵回去也会被捧成英雄般。至少人家也对我刮目相看,不赖呀,这小伙不错呀,会自由恋爱,挺时髦的。
于是,我壮了胆地徐徐地向她挪近,大概是谈女友心切,话儿也开始多了起来,被动转为主动了,不但向她介绍了这里诱人的海味 ,还向她描绘了我的未来,她听得很认真,不经意间,我的手大胆地搭到她的肩上,她没有反对,只是脸一下子红了,我也红了,心跳加速。此时,我们好像心有灵犀一点通,不顾别人的嘲笑,不约而同地用嘴贴近对方的嘴……天地眩晕。
回来的路上,我的胆子已经像似升级到那种过来人的级别,腼腆和羞涩去了九霄云外,大大方方的牵着她的手,脸不再是平时的呆滞,而是明显的活泛了许多,话题也突然增多。一路上,可爱的风温柔地舔着我俩紧握的手,小鸟也叽叽喳喳的为我们祝福,村民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我们天南海北地谈,谈理想,说人生,憧梦想,思现实。我也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幸运和幸福,但面对如此漂亮的女孩,我的内心还是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不免再揉揉眼睛,狠狠的掐一下自己,查查自己是否在梦境,是否在幻境。我还是担心,一个收入不高的小小村干部,她会看得上吗,自卑虫又爬上来了,仿佛在使劲的按下我刚才自信骄傲的头颅。而她嗔怪我攥得太紧、嫌我攥出了手汗,像兔一样蹦蹦跳跳的独自向前冲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令她感到新鲜。
将近一个叫黎明村的邻村村口,她止步回头,那百媚顿生的容颜,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欲罢不能。她的笑她的言她的举止每一个细节都让我喜欢,让我彻彻底底成了她任意摆布的俘虏。她说,哥,我的老板娘就住在这村,只有五百多米就到了。她婉拒了我继续送她,其实我也怕见到她的老板娘,我也不知道为啥,大概是怕本地人知道我的底子而有被拒绝的胆心,我们当地人谈朋友,有个习惯程序,就是女方派人到男方周边打探男孩子的各方面情况,并以此作为决定双方关系进一步发展的先决条件。因为我向小田介绍我的收入时,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工资翻了一倍,电话费,交通费,过节费也慌乱地报了一个数,其实根本也没有。我们相互留下了BP机号码,相约再次有空见面,她说她要在这呆上一个月再走呢。我痴痴地望着她逐渐走远,内心满是期望但又充满担心,担心我和小田的关系能否进入下一个环节…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心更加忐忑不安,也没敢和父母以及宅上的叔叔婶婶说起,因为我总感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没有八成的把握我是不敢提起的。吃晚饭了,叔叔婶婶们过来串门,也有二三个邻居也过来了,我和父母在吃,他们则在拉家长里短,聊南北新闻。期间一个邻居说他今天听到别人说看到我和一个女孩牵了手,走在埭路上。父母顿时放下筷子,叔叔婶婶们也好奇地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一开始我装作若无其事,在他们再三追问下,我窃喜地点了点头,他们的好奇和催问让我第一次感到扬眉吐气。最高兴的要数母亲了,这两年来她一直逢人就介绍自己的儿子,托人帮我做媒,但是因为我们的家境,因为我的工作,还有我不爱打扮,所以看过几家女孩,大部分没了下文,少数的勉强进入交往环节又因为我人老实,不懂情调而夭折。我们那有句俗语叫“宁愿跟一个滑头,也不跟一根木头”,我也许就是那根呆呆的木头。母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婶婶们也你一句我一句地为我们出谋策划,说要抓紧请请女方,得把这件事定下来,母亲说,她帮我问过组里的老先生,说我必须“早话夜成功”,也就是说必须当机立断定下来,否则会夜长梦多,功亏一篑。
第二天,我要把亲人们的意思告诉小田,我用家里电话打了小田的BP机,一连打了三下,就怕小田听不见。我在电话机旁等了一个小时才接到她的电话,她说要当面和我说。我从未谈过如此深入的恋爱,每一步都是谨小慎微,就怕走错,说错,做错,所以听了她这么一说,心里不免又起了问号。
小城里的公园是我们见面的地点,我穿着新买的衬衫,打上领带,头发喷了摩丝,早早地在乡里的车站等她。我们见面后,一起上了公交车。到了公园,我们划小船,登假山,然后一起吃了中饭。出来亲人们交代,不能寒酸,不然真的以为你家不富裕,那时为了讨到儿媳妇,不富也要说成三成富,而谋人也就是“瞒人”。那天我花了相当于我日工资五倍的100多元。因为我不想扫了她游玩的兴致,所以没有说起,饭毕,她主动说,她知道我比她大两年,有迫切的结婚愿望,但是…说到这里她似乎有点哽咽了,我也突然懵了一般,耳朵像塞满了棉花,似乎不想听到任何不利的信息。可是喜忧参半的信息还是从她嘴里挤了出来,很慢也不像以前利索,这是内容所决定的。她说她首先是认可我的,认可我的老实,她也告诉我她有一段失败的恋爱经历,不喜欢花心的男孩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征求我是否对于她谈过恋爱有什么见意,我马上说,不会的。我想就算结过婚有咋呢,况且本地人咋会知道呢,想我这种人,娶到媳妇已经算是命运的恩赐了。她点了点头,继而叹息了一下说,就是太远了,说罢,竟然抽泣了,我的心情一下子从谷峰划入谷底,急忙去安慰她,承诺她。我赶紧将她带出饭店,走向一个偏僻人少的小巷子,我此时必须表现出一个男子汉的宽广胸怀,接纳她的每一句话,乃至她整个人和她的单身父亲,以此换得她的天真活泼开朗和对我的信任。我们在梧桐树下再一次拥吻,她紧闭着眼睛,很陶醉的样子,但我分明看到她眼角滑出几颗晶莹的泪水,我心一颤,不知道这是吉兆还是?
我们乘车回到乡车站,我骑着自行车想送她,但她也是骑着自行车来车站的,我们并行骑到了那个村口停下,我催她,希望这周来我家吃个便饭,也带上你的老板娘。她说,好的。
当晚,她打电话我,说她的老板娘要见见我,因为她没有母亲,所以认老板娘为干娘的,必须要过得了干娘的关。我凭感觉知道,小田的天真不假,但本地一些人的老道和精明让我后怕,就怕干娘的精明看出我的破绽和缺点。亲友们都为我的事很上心,有的人还提醒我和我的父母,当心上当,彼时,外地女人骗婚的事层出不穷。现在来讲就是套路。但很快大多赞成我去“面试”一下。
于是,按照约定的时间,母亲和二伯母陪我去小田的老板娘家,也就是干娘家。我们按照小田说的地点和干娘家构筑物的样子,匆匆地去了,带了点海鲜和酒。也不知咋的,走错了一排,经过问路才知道。我不相信迷信,却一有这样的预兆,即便感觉异样的不舒服,心里默默地期盼这次“面试”通过。
到了小田干娘家,呵,干娘家还多人呢,估计是邻居获悉来来看看吧,我们那里就这样,已经成风俗了,听说哪家看媳妇或看女婿,就屁颠屁颠来凑热闹顺便吃个喜糖。但是只有亲戚和要好的才去,如果连不认识的南北三埭人也来看热闹,那说明相亲的男女必定有一方是缺陷的,尤其是傻乎乎的,没事空闲的人们最爱去看。我猜想外地人与本地人相亲大概也是新奇吧,所以有这么多人,我难免有点紧张。我们把礼物递了进去,我一一打了招呼,男的给烟,女的发糖。我也向小田介绍母亲和二伯母,小田的嘴像蜜糖,母亲和二伯母的脸像乐开的花。干娘家不愧是在外做生意的,那时的装修就不一般,上档次。坐定,干娘和我一问一答,像审人一般,在手戴粗金链,耳挂金环圈的富婆样的干娘前面,我竟然有点莫名的怯场。问过了年龄,问过了职业,问过了收入,可以看出干娘一脸的不惜,并开始夸耀自己的生意,最后她就像是法院里的审判长一样一槌定音:我干女儿人生大事,必须由我干娘做主,如果结婚,我要办成本地一样风风光光的规模,这样吧,我和小田考虑一下。我听了这样的“判决”,脑子嗡嗡作响,转眼看小田,小田见我们一脸的难色,便嗔怪了一句干娘,干娘,不要啦,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说罢,扭头进了干娘的房间,默默地把头埋在桌上,我喊她也不回。
我不再喊她,心想她可能有说不出的苦衷。便向她和干娘暂作告别,明天再联络。出门到路口,一个像似熟悉的人喊我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村的书记,一个很面善的程书记,他问我来葛家干嘛,走亲戚吗。我把车一推,躲在一家人家小屋后面向他说了我和小田的事情,他说,很好呀,成了吗。我说,哪里,飞机下吊螃蟹~有点悬。程书记说,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回到家里,我们再在电话里说。嗯,可心里有说不出的多焦急,程书记的葫芦里装的是啥呢,我不喜欢人家吊我胃口大概就是那时开始的,感觉小田,干娘,程书记都在吊我胃口,而我甘愿是一条无知的鱼儿,也要去吃那条诱人的蚯蚓一样,后来我才明白,处于恋爱之中的人的智商很低的,现在想来,真是后知后觉,慢人半拍。
回家后,亲友们纷纷义愤填膺,说那个干娘就是个阻梗,不是善茬,本想吃个便宜货,讨个外地媳妇,省省家里经济,父亲渔船亏本的钱还没还呢,没想干娘提出要参照本地标准,一个子儿也不差,这明摆着坑人吗,明摆着钱钱钱的问题吗,情情情难道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吗。亲友们的话也不错,他们担心经济条件不咋样的我家可经不起一次骗的,而周边的有户人家第一天娶了外地媳妇,第二天新娘借口上镇逛街,一转眼把丈夫甩了,卷走了“彩礼”和“见面礼”。前车之鉴,不得不三思。而我也知道自家的家底,很体谅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但小田这么好的女孩我也难以舍去的,我是左右为难。正在踌躇中,滴滴滴来了电话,大家猜测估计小田那边打来的,而只有我知道可能是程书记,一接果然是,他说,今天我看的那个女孩,我已经是第三个看了,前面来看过二个,后来又相了二个,而这件事的总策划就是她的干娘葛某,她在组里大言不惭说,一看人二看房三看钱袋鼓不鼓。我听了一下子酥软,五选一只有百分之二十概率,感觉希望渺茫和全身无力,这是不是小田和干娘串通好的呢,难怪干娘家进进出出那么多人,难怪干娘对我的无视,难怪小田对我爱理不理却又像是给我某种暗示一般,云里雾里看不懂,心想不成功,传出去那是多么的难堪,我此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程书记说,我帮你试试,和干娘打打招呼,帮你美言几句。也只好这样,水里捞盐了。我走下楼梯,亲友们都像嗷嗷待哺的小鸟张着嘴,竖着耳朵听我的消息,我说了电话内容,他们立刻炸了锅一样,有的说果然是骗子,但我说了句似乎站在干娘立场上的话,难道外地女孩的聘礼就该比我们当地人低吗,说完我立刻为自己这么迫不及待要媳妇的态度而自责。这话像是发出的一枚哑弹,没有声音,却也起到了震慑的效果,一时间大家沉默不语,因为这个媳妇娶不娶,最终还是父母,特别是我所决定的,他们只不过是参谋参谋。当我决定不放弃小田时,大家依然往好的方向为我出点子想办法,还是亲友们人多主意多,我的小娘姨跟我的母亲说,大姐,我家的钱你别急着还,如有需要,再借你二千。二伯说把一袋鱼干送过来,大家各显其能,合计着把这事先答应下来,赶快摆上几桌请请小田和她干娘,或许吃了我们的饭就认同我们的人,最起码可以感动小田背后那个真正做主的干娘呢,一个邻居说,小伙子人活络点,把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人家女孩不跟你。我听了抓耳挠腮,感觉我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学不来,也下不了手。但又不敢反驳,毕竟人家出发点也为我好。对这样的计策大家都报以了微笑,似乎这样是近乎完美的。
于是由程书记做中间人,转达我们的想法,即暂时不作聘礼数额的表态,打探其他竞争者报的数额再做决定,利用程书记的威望来说服干娘。这不是不信任小田,估计小田也拿不定主意,老板加干娘可能是小田摆脱不了的紧箍咒。我同时也打了小田电话,明确让程书记来提亲,小田自然是高兴的,她也希望我们真正能够结合,她告诉我她要继续说服干娘。我说,我等待好消息。
经过程书记工作,干娘似乎同意了我们宴请他们的要求,但最终决定还需要“考察"。我们分析这已经算是松了口,那就有进一步发展的希望。
父母和叔叔婶婶忙着张罗了,从房屋内外打理到计算请多少亲戚,购买多少酒水烟糖和荤蔬菜。宴席前天所需东西全部到位,堆了满满泛泛一地,连未来儿媳妇的衣裤也由母亲和婶婶陪着采购了,她们巴不得宴会当晚就让我和小田入洞房。多说一代人归一代人,但是上代人总是操心着下代人,因为有老话说三十岁前讨不到老婆是父母的责任。而我从未这样想,也不会埋怨父母,我想过这辈子如果是光棍也认了,不过这种想法结婚后才有底气说出,毕竟多数人未婚之前多希望以后能成个家,立个业的,光棍毕竟名声不好听,还不如现在的多数和尚,那是婚后的职业,既做和尚又不光棍。
从一开始的简单幸福开场,到中途的复杂担心,我从未想过结婚是如此的繁琐,而这仅仅是结婚前的预备阶段,面试,考察,请吃,交往…原本自以为是自由恋爱的程式却转入了传统的程序。我面对的不是小田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掌权的核心又不是小田。有时想想真的为自己感到卑微,没法,女孩子比男孩子值钱呀。如果哪个女方愿意我入赘,我肯定愿意,这样为父母减轻的压力,这样的做法我们当地叫“公羊当母羊卖”。尽管我还有个哥哥,而且哥哥已经成家,可是父母也好,爷爷奶奶也好他们一致反对“公羊当母羊卖”的做法,父亲激动地说,当时你妈还上你时候,刚开始要计划生育了,那些村干部来了好多次,做了多次思想工作。但我和你妈坚持要生下你,现在怎么会让你做人家上门女婿呢?父母说,借钱也要帮我这段亲事定下来。父母的话让我有了底气,但我依然在欣慰中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担心。
风云难测,世事难料,往往有些事不会按照自己的剧本发展。请小田吃饭的前天父亲在一个堂叔渔船上打工时出了意外,听人说,有人看见父亲被扣在船的下面,好长时间没出来,后来是父亲抓住了毛竹什么可以漂浮的东西,自己游到港边的。我和哥哥、叔叔连忙赶到港口时,父亲在码头滩上已经奄奄一息,我呼天抢地地喊着他,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我抚摸着他的胸口,还好有着体温,连忙叫了熟人的车送他到医院里,经诊断是肺腔进了海水。医院开出了病危通知书,要把父亲的肺部积水抽掉,我一开始以为父亲这下完了,于是又开始掩面而泣,幸好旁边的病人家属说,手术前都这样发通知的,不要紧的。此时此刻,我已经完全对我的大事失去信心,不抱希望了,本来家底不咋样,现在父亲住院已经交了2000元,还不知道住几天,花费多少呢。前来探望父亲的亲友看出了我的心思,大家都说先把明天请客的事办了,这里只留我的母亲陪着父亲,其余的人明天都去帮着张罗宴会,对外统一说父亲母亲去外婆家了,外婆家有急事,这样瞒天过海过去。
第二天,我们中午摆了6桌酒席,都是我的长辈,因为真的结婚时这些长辈是要送“见面礼”的,所以一定要请的,这也是结婚前的必走程序,俗话叫“请未来媳妇酒”,一般来讲,吃了男方的请客酒,拿了男方的定头(类似压岁红包),这桩婚事八成定了。亲戚们多数满怀希望,怀疑的也是小声在背后说说,生怕我听到,打击了我的情绪。我也有种不安,焦急等待小田和她干娘的到来。
一辆昌河小车从我家前面停下,司机问,是不是小庄家,一个亲戚一边说是,一边喊我。小田和她的干娘从车上走了下来,我激动地迎了上去,想牵小田的手,不知是她在这么多人前害羞还是咋的,总之没有响应我,我心里一下子从热转凉,不过脸上不可刻意地显露出来。咳,小田的表现已经明显地着了干娘的痕迹,活泼感、阳光感少了。我必须应付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每个人可以单挑我,小田有过恋爱的经验,而我有相亲经验而无恋爱经验,干娘的社会经验更加不说了。如果合起来我根本没胜算,除非干娘听小田的话,或者干娘听我的话。我向她俩介绍了我的几个叔叔婶婶,干娘就问我的父母呢,小婶婶就照昨天的台词说了,勉强瞒过去了。吃饭前,干娘像建筑验收员,仔仔细细打量了我家的房屋,嘴里说,式样是老式了点,这个不要紧,但你们装修怎么打算?我的干女儿就这样嫁进来多没面子。叔叔婶婶们不好表态具体,只是说装修肯定会的。干娘说,这个要讲讲清楚的,这里要天面没有天面,要瓷地砖没有瓷地砖…总之我当时只是点头,也无心思记住。
进入用餐环节,菜肴的滋味方面还没有找出什么茬,毕竟我几个叔叔还是挺会上厨的,尤其是还用到了很少的“江北吕四”特色菜。如鱼翅、鱼膏、紫菜饼等,这些是捕鱼的二伯搞来的。大概就这一点能打动干娘,干娘少有的进行了夸奖,不过是说得很低,等于没说。我和小田坐在同一张桌子,紧挨着坐的,不管怎样,为了讨要媳妇,我必须好好表现,这个干娘吃,那个小田用。让我突然惊喜的是,小田主动和我提议敬敬在座的长辈,这让我又恢复了信心,小田也获得了长辈们的啧啧称赞。干娘不失时机地和长辈们拔高声调说,怎么样,这个姑娘人漂亮嘴又甜,是你们庄家福气,就看你们争不争取了。
中饭毕,小婶婶代替我父母给了小田三百元红包,小田不要,小婶婶也直说说,这里的风俗,拿下吧,拿下你们的事就定了。干娘和小田试了个眼色,小田收下了。长辈们也个个高兴,都说这样稳了。吃好,洗碗的洗碗,打牌的打牌,筹备晚餐的上镇买缺少的菜,我和小田则独自在楼上看电视,干娘呢,说不会打牌,去我们村里的一户亲戚家玩了(后来听说去打听我们家庭的实际情况了)。我们那天请客,来了四五个小孩,我们才看了一会儿的电视,几个小孩冲了进来,朝我俩嘻嘻哈哈,其中一个小孩还煞有其事地告诉大家他看见我们亲吻了。这样,我和小田只好出去到镇上去逛逛,我骑着自行车,她一手放在我的腰间,一手抓着后座架,我的心情又像第一天和小田散步时的一样,自由放飞,不过仅仅放飞了一小段。小田坐在车上好长时间没说话,我先开口说,小田我想我们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结婚。小田说她没意见,她告诉我,关于她的终身大事她的父亲已经全权交给干娘了,干娘也是她的衣食父母,有些事上,特别是大的事情上她必须得听干娘的话,她是干娘店里的领班,工资比一般人高一点,如果不听干娘的话,不要说领班做不到,这份很多人羡慕的工资都得悬。又提到了手艺,小田说如果我有手艺她会随我远走高飞,两个一起到外面闯荡,我打工赚钱,她洗衣做饭。我说我可以辞职,哪怕明天就去村里辞职,辞职后我随便学个什么手艺都比村干部强,钱又挣得多。她说我不要为了她放弃前途,让她在央求一下干娘,让她成全我们。
吃好晚饭,我的叔叔婶婶们要提出我和小田的事情年内办好,干娘的脸弹性足,笑的可像一朵菊花,拉下就像一条苦瓜,切换自如。听到年内我们结婚,她眉头一皱说,你们咋怎么急呢,我在这里明确告诉你们,小田要到25岁结婚。我一听还得等上三年呢,那时我27了,大龄青年可是个焦虑的问题啊,我们那里的人都嘲笑大龄男青年是老黄瓜,倒裢的黄瓜呀。我想这不是委婉的拒绝吗。干娘又说彩礼不得少于二万,还得看看结婚之时的彩礼行情。见着我闷闷不乐,小田说,彩礼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们这边的规矩,你我再考虑一下,我们先做朋友总可以呀。我对小田的真实想法真是摸不透,小婶婶偷偷对我说,你看咋办,比本地人还不这么疙瘩呢,你自己考虑,主要你认为小田好,彩礼的事也答应下来再说。我想父母不在身边,也只好这样先答应了。当晚也没留成小田,她被干娘领回了,而为她买的衣裤也没敢拿出来,这些对在外闯荡,见过大世面的干娘来说是不在她眼里的,如果给了小田,小田的感受肯定不会像干娘一样不屑的,我甚至还想象出小田穿在身上后,我抱着她飞奔的景象。我有点懊悔了,懊悔没有勇气拿出来。
当时来说,耗三年,于男方极为不利的。尤其是有些亲戚认为这个女孩背后的干娘很挑剔,三年之内,拍好她的马屁,我和小田的婚事就事半功倍。否则肯定有错误疙瘩。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父亲经过一个星期治疗,终于出院了,花了近1万的钱,相对于一半的彩礼钱呐。我不能为父母增加负担了,决心另谋出路。于是瞒着父母,瞒着村里其他干部,去跟当地一个农民画家学习版画了,学成后到师父的大徒弟那工作,专门搞书签画,收入是村干部的3-5倍。为了小田,我要努力,不能让人笑话。
我以为我的行为,小田是应该认可的。于是一个星期后的某个中国传统节日,我拿着礼物自信满满地去干娘家时,也向小田和干娘汇报我已经改行了。但却吃了闭门羹,分明说好她在干娘家等我的呀。我只好把东西放在门口,对干娘邻居说我来过,邻居说,干娘和小田被一辆车子接走了,好像是“访人家”(当地一种风俗,指的是女方明察暗访男方的相关情况)去了…我一下子酥软,自行车走出干娘宅,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知道干娘为了小田好,为了帮她找个幸福的婆家,尽量挑各方面都好的人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我想这样的话小田肯定与我有缘无份,因为比我父母有钱的人家有的是。
果然,第二天,送去的礼物全退回了,还包括上次的300元红包,是托人带来的,还有一张说是给我看的小纸条。我紧张地打开小纸条,内容不多,大概是说我家隐瞒了什么情况(我想起是肯定是干娘打听到的)。耻辱加上失望,我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数次流泪。于是我拿起笔决定向小田写一封信,希望能够挽回她飘忽不定的心。这封信满满的写了5页,具体的内容我也忘记了,好像记录了我和她邂逅的一些美好的回忆,也谈了我的理想、我的目标、我的尊严和底线。反正我是边写边流泪,总之软中有刚。后来人家告诉我,小田收到这封信也哭得很厉害,据说是一个星期没好好吃饭。而干娘大概是背后不停骂我们,没有文化的她说我不知给小田弄了什么毒文。
后来小田也没有嫁给我们这里,也许是我写的东西击中了她的心脏了吧。虽然没能嫁给我,但也没完全听从干娘的旨意。
小田是我的初恋,很美好,结局却是另一番景象,就当是作了一个美丽的泡沫梦。
回过头来想想,是我的犹柔不果断害了我与小田,就像后来人家也告诉我的,小田是个软心脏的人,她做不了自己的主,难道你也不能做主吗,你如果想法带她走出干娘家不就是另一个答案吗。她还和人说,她没有说和我断交。说得轻巧,那礼物干嘛还呢。谈恋爱和婚姻也许是两码事,命运的窠臼谁能逃得脱呢,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