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里似乎凝固了一样的漫长,肖老林熬过了两天两宿,在焦急和等待中,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里。
“大爷的化验结果还没下来?”
早上马凤霞和肖老林拥挤在打饭的人流中。
“没呢?都两三天了。”
肖老林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还有眼屎,脸上满了焦虑和不安。
“别急,我妈的也没出结果呢!唉!可能严重的出来的慢。我问隔壁的一个人了,她的当天下午就出来了,人家没啥大病。”
马凤霞也是头也没梳,不过她是留了个五号头,短发。脸看上去洗了,可一看就知道什么胭脂水粉也没有擦抹。光溜溜的清嫩水亮,不大的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
“我想也是。”
肖老林心里早就有了这个预感。
“好了,别太着急了,听天由命吧!”
马凤霞劝了老林一句。两人站到打饭的窗囗前。
这两天,肖保义从早上八点开始一天挂六个吊瓶,有几样药滴得特别的慢,差不多得打后半夜。肖老林基本上一宿宿的不眨眼的看着,还要照顾老妈的吃喝拉撒睡。有时马凤霞见他实在忙不过来,不用老林知声,便主动过来帮忙。肖老林除了用感激的眼神看马凤霞几眼之外,嘴上根本无法用语言表白出来。
一晃又到了晚上,走廊里少了些白天的喧嚣,减少些人言和脚步声。不过仍然时不时的传来护士们推着打针的车小跑的声音,和车与药瓶子之间发出来的哗啦啦的撞击声。
肖老林盯了一眼老爸刚打上的那瓶,慢得一分钟也滴不下来一滴的大瓶子的药,听医生说是叫什么钾,营养药,得打六个小时。老林一看见这瓶药,就眼晕,只好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老妈也困得闭上眼睛,不一会,便打起了呼噜。这两天老妈的精神好了不少,在这吃的好,包子是她最爱吃的,平时在家除了大米饭就是大米粥的。老林和老爸根本不会做面饭,能做的面饭,也就只有嗄嗒汤。还有一样也是老林妈开心的事,就是在这两天说的话,比她在家五年说的都多。马凤霞成了她的开心果,在给她老妈看针的过程中,经常讲一些有趣的事,把老林和他爸妈有时逗得哈哈笑。老林妈也是问了许多话,说了许多话,大概是白天话说多了,累了,一到晚上九点多,这老太太就会在老林帮她接完一盆尿后,睡了。一觉能睡到凌晨四五点钟。晚上也不起夜,早上醒了,老林还会给她接盆尿,大便从来到这没便过。
老林又看了一眼马凤霞老妈的床,心里有些奇怪马凤霞出去半天了咋还没上屋?每天此时她都会挨着她妈躺下了。马凤霞老妈是白天第二瓶开始打这个钾的,晚上九点以后她就不打点滴了。此时马凤霞的老妈好像没了白天的精气神,皱着眉头十分痛苦的样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嘴里还不停的:哎呀……哎呀。
肖老林知道她可能是胰腺又疼了,不忍心去问,也不想看她难受的样子,只好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老爸的点滴。
“爸,我想上走廊走走。马上回来。”
“去吧,早点回来,有空床,能睡回来睡一会儿。”
肖保义也看到了马凤霞老妈难受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想想自己算是老天爷照顾,只高烧,哪也不疼。
“知道了爸。你眯着吧!”
老林说完又看了一眼马凤霞的老妈,推门到了走廊。
走廊里,各各门口处都有一两个人在悄悄地来回走,灯光下,每个人的脸都是灰白的,愁容满面,没有一点血色。
肖老林这时很想抽支烟,以前在家除了谁家有事去喝酒坐席外,他是不抽烟的。可自从离婚后,他的烟抽频了,一天得一盒。
“你怎么了?”
肖老林紧走几步,到了走廊的尽头,这里是吸烟者的一个共用的场所。靠墙有一个开着的窗户,能把烟味飘走。
当老林刚站在小窗户前,还没来得及把拿在手里的烟点着时,耳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他一侧身,看见了拐角处蹲在那哭的竟是马凤霞。
“我……妈的结果下来了。是……胰腺癌。”
马凤霞抬起了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肋。
“什么?胰腺癌?确诊了吗?”
肖老林的脑袋嗡的一下,手里的烟差点扔了。这个结果可能早在预料之中,可听起来还是令他吃惊。
“确诊了。是晚期,医生建议我,明天出院,保守治疗。也就是说没有医治的必要了。回家……”
马凤霞泪止不住的在脸上流,擦也擦不尽。
她没有把最后的那几个字说出来,肖老林知道她要说的是啥。
“唉!别难过了。人的命天注定的。咱无能为力,只有听天由命吧!快回屋吧!我刚刚出来时,你妈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肖老林见不得女人流眼泪。他的眼圈也红了。唐玉香在他面前只流过一次眼泪,就是老林打她那次,当时老林见她哭了就后悔了,心也软了。可嘴上还是没服软。
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林也会想:如果那天自己说句服软的话,唐玉香也许会留下来,那样也许会挽留住自己的婚姻。
“我不敢面对我妈。虽然她没生我,可她养了我。”
马凤霞站了起来,由于蹲得时间太长了,她起来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小心。”
肖老林一伸手,轻轻扶住了马凤霞的双肩。
“我……谢谢……”
马凤霞头一阵旋晕,她一下扑倒在了肖老林的怀里。双手还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你……刚才说……你妈不是亲生的?……”
肖老林没想到马凤霞肉呼呼的身体会倒在了自己的怀里,柔软的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心砰砰砰的狂跳,脸呼的一下红了,呼吸也变得失了均匀。
“啊!对不起!大哥。”
马凤霞稳定了一下情绪,忙从肖老林的怀里移了出来。两只手不知所措的相互揉搓着,害羞得不敢抬眼看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的肖老林。
“是……我是……爸妈收养的一个弃婴。”
泪又一次沁满了马凤霞的眼睛。她的眼神有些迷茫看着远方。
“原来是这样。你……咋知道的?你爸妈告诉你的?”
肖老林充满了好奇,他把烟放回了烟盒里。
“不是爸妈说的,是我偷听见的。在我爸出车祸离开的第三年,我妈哭时说露嘴的,那时我十三岁。”
马凤霞的爸是在一次骑自行车上街里办事时,不小心被一辆大挂车刮了,后经抢求无效死亡的。大挂车负全部责任,赔了几十万。可用钱也买不回来一个完整的家,爸爸的突然离世,马凤霞妈妈的精神几乎崩溃,神经受到了前所没有的打击,成天成宿的不睡觉,经常自言自语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从小就懂事听话的马凤霞吓坏了,几乎不敢单独和妈妈在一起。后来马凤霞的舅舅领妈妈去了几家省级医院治疗,三年的药物加上心理医治,妈妈的病渐渐好了,也许就是在这次的治疗中,马凤霞妈妈三年不间断的服药,导致了今天胰腺上的疾病。
让马凤霞永远不能忘记的事,是妈妈在爸爸去逝后的三周年的祭祀中说的那几句话:海龙……这辈子我对不起你……没能给你留下……一儿半女。是你把凤霞从荒郊野岭抱回来的,如今给我留下个依靠。谢谢你……你一定要等我,下辈子咱俩还做两口子,到时一定给你生儿生女。”虽然妈妈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是在嗓子眼里没出来一样,还是被马凤霞听见了。
知道了自己身事之后,马凤霞变得更为乖巧懂事了,还有一点点的要强,虽然只有十几岁,上学前,放学后她都会抢着帮妈妈干家务活。她怕妈妈嫌她懒,她怕妈妈不要她。她不想去找亲生的爹妈,他们从小扔了自己,就是不喜欢自己。是现在的爸爸妈妈把自己养大的。他们对她的好,她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生而不养,不为父母。把你养大的,才是你真正的父母。好了,不管怎样,一定要坚强,你大了,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了。我们回病房吧!”
肖老林听了马凤霞的讲诉,心里不免对她产生了同情,看她的眼神里有了丝丝的爱。
马凤霞的妈折腾了一整宿,她很坚强,强挺着不喊不叫,她是怕影响到老林妈的休息。一次次的下地咬着嘴唇来回在走,又几次趴在床上,疼的汗珠子如豆粒大小的在脸上滚。
第二天,马凤霞给母亲办完了出院手续,她含着眼泪看了一眼病房里的老肖家的三个人。
“闺女,回家你妈要再疼,给她买点杜冷丁打打,止疼的。”
肖保义也是一宿没睡,眼睁睁盯了马凤霞妈到亮天,心里除了可怜她还充满了恐惧,怕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她那样,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谢谢大爷!知道了。您和大娘多保重。”
马凤霞手里搀着脸色蜡黄的老妈,眼光从肖保义的脸上移开,落在了老林妈的脸上,不知为啥,泪一下子湧了出来。
“你也要保重,爸妈,我送送我婶和……凤霞……”
肖老林的眼里满了不舍和留恋。虽然只有三四天的相处,马凤霞留给肖老林的不光是善良,还有温馨,一个女人对男人的那份柔情,在唐玉香身上从来没有过的那种。
“回去吧!照顾好大爷,大娘。”
上了车的马凤霞依依不舍的冲着肖老林挥了挥手,摇上了车玻璃。
目送着马凤霞母女的车渐渐远去,消失在了茫茫的车海中,肖老林的心空了,似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了一样的难受。
马凤霞母女刚走,病房里就进来了三个人。
一个三十几岁的五大三粗男人,背着个凡布背包,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明显透露出是盆还有碗筷,牙具。另一只手扶着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一个女人。女人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丝丝呵呵的一直皱着眉头。另一个是个六十来岁的妇女,和那个有病的女人长得相似,不难看出是娘俩。
“大妹子,这是你闺女呀?”
老林妈问了一句。
“嗯呢。”
六十来岁的妇女看了老林妈一眼,嘴角处强堆出来一丝笑。
“这闺女咋的了?”
老林妈不知咋的了,进了医院后,话见多。
“这不也不知咋的了,头疼,疼得在家直撞墙……”
“妈,你别说了?我闹心……”
没等老妇人说完,她闺喊了一嗓子。
“妈,你别问了。”
老林小声告诉了老妈一句,抬眼看了一下老爸的药,还在不停的滴。
“肖保义家属来一下。”
一个护士推开门在门口喊了一声。
“来了!爸妈我去看看。”
肖老林的心揪出来一样,他知道肯定是老爸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他不知道也不敢想,等待他的是什么。
“败血症?医生你是说我爸的病是手上割的那个口子引起的?”
肖老林傻了,蒙了,脑袋一下子变大了。
“是的,细菌感染,农田的锄草剂是第一杀手。恐怕无药可治了。”
医生一句话,肖保义被判了死刑。
“医生求你救救我爸,我爸从来没有过病的,应该有抵抗力的,一定能冶好的。”
肖老林声泪惧下,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心痛,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小伙子,我们医院已经尽力了,请了最好的专家会诊,对病人的病例进过了几次的研究,可还是没有解决的途径和药物。”
肖老林并不知道,医院已从北京请来最好的权威专家,针对肖保义的病症来做进一步的确诊和对症冶疗,可都以失败告终,这几天肖保义几乎一天一换药,可还是没有好的迹象。
“谢谢医生,那可不可以让我爸在医院里多住些日子,最起码有药在,可以减去他的痛苦。”
肖老林不敢想象老爸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时的样子。他是亲眼目睹马凤霞老妈疼得汗流满脸的。
“放心,小伙子,你爸的这个病,是没有太大的疼痛的。回去吧!尽量多给他做点好的吃。家里安静,用多了药,反而对他的身体不好。不是所有的药都能维持住生命的,精神很重要。”
肖老林听了医生的话,第二天给老爸办了出院手续。
在回家后的两个月,肖保义离开了这个世界。直到走那天,他都没哼一声,不知道是他硬挺着,还是真的没有疼痛的感觉。
“妈,你先躺着,我上稻地再放一次水。”
过了立秋有些日子了,稻地还得放一次水。肖老林每次上地之前,都要把家里的一切整利利索索的。猪喂饱了,狗食和好了,鸡鸭鹅的槽子也放在了窗下,两匹马他是要牵着的,拴到稻地前的树林子里,在放水的空当,他会割些草给马吃。
“去吧!不用惦记我。”
老林妈几个月下来头发全白了,肖保义的离世,又一次让她的眼睛变成了灰暗。
“妈,你别急,我嫂子一会来。”
肖老林推开门,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泪在眼里含着,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自老爸走后,老林每一次出门上地时,都会悄悄的流泪,他觉得老妈好可怜,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家。又恨自己太没用,媳妇媳妇离婚了,好好的老爸也没了,只剩下个白苍苍的老妈和自己受罪。
低着头牵着马出了院子的肖老林,不敢抬头往卖店里看。
“老林,干啥去?”
迎面碰见了往卖店去的李大脚媳妇。
“放水去,上稻地。”
老林看了她一眼。
“老林,赶紧找个媳妇吧!你说这家里外头的,一个男人哪能行。”
李大脚媳妇和老林擦肩而过。看了一眼老林牵着的两匹大红马,心想:
“这牲口养得,膘肥体壮的,毛湛亮,可就是媳妇养活不住。唉!”
“嫂子,那你就给介绍一个呗!”
老林红着脸说了一句。
“行,有相应的,嫂子一定帮忙。”
李大脚媳妇说话间推门进了卖店。
肖老林又走了半里地左右,到了稻地旁,他把两匹马拴在两棵树上。回身去了路边的王喜友家,他家的放水的泵和电机都放在他家。
终于半个小时后,肖老林家的井里喷出了清亮的水。
老林用锨先把最下面的池子打开,从下往上放。
回到地头,肖老林见水哗哗的顺着干具往前流淌着,便拿起了放在地旁的镰刀,向一处荒地走去。
快到下午两点了,老林才把近四亩地的水放完。这其间他给嫂子打了两遍电话,第一遍是在他割完草后,问她去没去家里照看一下老妈。后来是在十一点多时又问了一下,老妈吃没吃饭。
“不用惦记了,我在这那!”
“知道,放心不能饿着妈。”
肖大军媳妇接一遍电话只说一句,说完马上就会挂了电话。
老林听出嫂子的声音里包含着几分怨气,知道嫂子是满肚子的不愿意。可老林没办法,身边只有她这么个亲人。
“老林,你车子就先放这儿吧,哪天再来推。”
王喜友家养鸡,不种地,鸡房子就在老林家地头往南偏一点,给鸡添完料的王喜友没事溜达老林家的稻地前。
“行。我明天早上过来推,搁着一春零八夏了。今年不抽水了,得推回去了。”
老林正在收拾水泵往小单轮车上放,又把镰刀绳子也放在了上面。
“我回家给你推回去算了,你牵马去吧!”
王喜友说着弯腰把住了推车的把手。
“那行。谢谢二哥,哪天我家杀大鹅子,咱俩喝酒。”
王喜友在家排行老二。老林边说,边走到了拴马的树底下。
“西瓜,新开园的西瓜。保叫,保甜。不甜不要钱。”
肖老林牵着马急急忙忙往屯子里走,大老远就听见一个女人脆声声的在喊。
“老林,不给你妈买西瓜吃吗?”
“我妈不爱吃西瓜。”
“老林,放马去了。”
“上稻地了,连放马。”
肖老林一边走一边和围在卖店门口买西瓜的几个人打着招呼。
“肖老林。”
就在肖老林的身体刚从卖西瓜的三轮车旁过去的那一瞬间。一个女人提名喊号的叫了一声。
“谁?咋了?”
肖老林吓了一跳,以为是他的马碰到了谁,忙转身回过头去。刚刚还喧闹的人们一下子也没了声音。
“马……凤霞”
一个女孩清晰的面孔出现在了三轮车上。
马凤霞见肖老林回头看她,一下从装了半下子西瓜的三轮车上跳了下来,拍打了一下裤子,又拽了拽上衣。脸在阳光下变得粉红。
“你……自己……开三轮卖西瓜。”
肖老林太意外了,不知所措的把左手牵马的绳子放在了右手上。用到出来的左手一直不停的摸拍着一匹挨着他身边的马屁股,这匹马的尾巴来回的扫打着肖老林的晒得黝黑蜗壳,通红的脸。
“嗯,我自己卖。”
马凤霞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兴奋的喜悦。看来自己真的没白跑了四十多里地。
“大爷咋样了?大娘还好吗?你家就在这个屯?”
马凤霞没在乎几个妇女的交头接耳和时不时投来神秘的眼神,自顾自的盯着老林一连问了几句。
“我爸没了。我妈挺好的,我家就是那个院。”
肖老林说完和报告一样的话,用右手指了一下自己家的小院。不知啥时候他的又把绳子拿在了左手上。
“啊!大爷没了?唉!那……你回去吧!我一会去看看大娘。”
马凤霞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那我先走了。对了,婶啥样了?”
肖老林转回的身子又停住了,回头问了一句。
“我妈,也没了。”
马凤霞的声音不高,却盖住了前来看西瓜人的喧哗声。
“是么?唉!……”
肖老林心事重重的还想问什么,一看马凤霞又迈上了三轮车。只好悄悄的牵着马往家的方向走去。
“大娘,我来看你了。”
一个小时后,马凤霞推开了老林家的大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家门前拴着的大黄狗,竟然一声没咬,而且还摇着尾巴的前窜后跳的好一阵子。
“凤霞。听老林刚刚说看见你了……呜呜呜呜……”
老林妈见推门进来的马凤霞时,竟哭了起来。
“妈……你看你,这是干啥?”
老林正在外屋收拾锅碗瓢盆,一早上走的匆忙,盆朝天碗朝地的。每次嫂子来只顾陪老妈,她是不会帮老林收拾这些的。就连老林妈中午吃的碗筷她也不会刷的。
听见马凤霞和妈妈的说话声他才知道屋里来人了,赶紧推门进了前屋。
“大娘,别哭……”
马凤霞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大西瓜放在了炕上,泪水也顺着脸往下淌。
“你……来就来呗!拿这干啥?”
肖老林的眼圈也有些红了,不好意思的看了马凤霞一眼,又把眼睛移到了西瓜上。
“自己进的,不值钱。你在干嘛呢?用我帮忙不?”
马凤霞擦了一下眼泪,看着老林湿漉漉的手,眼睛里充满了关心。
“我……收拾收拾厨房。不用……你陪……妈……我妈……说话吧!”
肖老林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两只手不停的在衣服上擦抹。
“没关系,我陪大娘一会儿,去帮你做饭。”
马凤霞的脸红得像一朵玫瑰花,她在看老林时,眼睛亮得让老林心慌。
“那……好吧!”
肖老林小声应了一句,抱起炕上的西瓜上了厨房。
“大娘,好吃吗?我做的菜?”
马凤霞用汤勺一口一口的在喂老林妈,看着她品嚼着,眼前这个老太太,真像自己妈妈临终时的样子。也是自己一口一口的喂她,可到后来只有用吸管吸流食来维持生命。想到这儿,马凤霞的眼里有充满了泪花。
“好吃。比老林做的香。豆角烂呼,土豆也软。”
老林妈盯着马凤霞的脸看。用一只冰凉颤抖的手摸了摸她端碗的小胖手,暖暖的,热呼呼的。
“你怎么了?”
桌子前的老林看见了马凤霞眼睛里的泪花。
“我……没啥?看见大娘。忽然间很想我妈……”
马凤霞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抬头看了老林一眼。
“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来喂吧?你快吃口,好回家,不然天黑路远。”
本来肖老林就不好意思让马凤霞喂他老妈,可她偏要喂。
“我回不回家都可以,反正自己一个人。要不我今晚不走了,陪大娘在这住一宿?”
马凤霞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说出了这番话,说完后不禁有些后悔和不安。
“行。不走,不走。”
没等还没反应过来的肖老林说话,老林妈开心的叫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这肖老林真有两下子,和上次来咱屯子卖西瓜的那个女的好了。当天,那女的就住老林家了。”
“嗯呢,我看见三轮车在他家院子里停一宿,现在这女的,真不值钱,上赶子往上贴。”
“你说这老林是不是原先就和这女的有来往,不然那么好的媳妇能离婚?人心隔肚皮。”
“别瞎说,听说这个女的是肖保义住院时才认识的,患难见真情。”
小卖店里肖老林又成了新闻人物。
一年后,肖老林家门前贴上了大红的喜字。
“老林,有工夫出来喝酒了?”
“老林,这身衣服是你媳妇给新买的吧?”
这天屯子里有人家办喜事,马凤霞把老林上下一顿收拾,逼着他出去喝酒。
“你去吧,我在家收拾院子,喂这些鸡鸭鹅狗的。”
肖老林想让马凤霞出去多走走,不能总在家干活。
“我不去,去干啥?大肚翩翩的。再说了,没结婚那会儿,成天在外跑,够够的了。”
马凤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嘴向上翘着,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满眼的幸福。
两年后,肖老林的儿子铁锤子出生了。肖老林的老妈乐得头发黑了一半。
“爸,我有儿子了。爸,凤霞非常孝顺,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我妈照顾得非常周到,比亲生的还好。这下你可放心了。”
肖老林站在肖保义的坟前,小声的和老爸诉说着,这两年来家中的变化。
自从马凤霞进了老林家的门,他家彻底变了个样。原来脏兮兮的院子,天天被她通扫一遍,犄角旮旯都通通清理干净。
屋里更是,擦抺的湛亮。老林妈的头两三天一洗,身子一个礼拜一擦。头发长了马上她就会给剪短,手指甲,脚指甲成天看着剪。
还让老林买了个冰柜,把老林妈的那只小腿亲自包裹了一番,外面又裹了几层塑料布,放进了冰柜的最底层。
“老林,咱妈这腿这下不能坏了,放个百八十年也没事了。”
马凤霞关上了大冰柜,对满眼感激的肖老林说了一句。
“谢谢你,凤霞。这辈子能遇见你,是老天对我的恩赐。”
肖老林感动得差点热泪盈框。
“我也庆幸找了你这么个孝子,对自己父母好的人,一定错不了。”
马凤霞知足,老林她有疼有热,不管在地里怎么累,回来都抢着帮自己喂猪打食的,柴火从来不用自己背一扛。水不用自己拎,每次出门都把缸水填满,这辈子有一个这样男人,让她感受到了幸福。
“妈妈……妈妈,奶奶拉粑粑了!”
五年后,肖老林家的院子里,肖铁锤端着奶奶的便盆,叫着正在猪圈旁喂猪的马凤霞。
“乖儿子,真棒,能帮妈妈照顾奶奶了。”
忙得满脸通红扎着一条马尾辫的马凤霞接过儿子手里的便盆,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去,叫你爸吃饭。”
“知道了,妈。爸……吃饭了……”
孙铁锤撒欢的跑出了小院。
“哎……回来了……”
肖老林扛着一大扛柴火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