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诸日里炼境悟境,虽知为“媒鬼”所引,入了幻境,但想这般幻境,说破便破,也没什么大事,只管先看下去,哪位大嫂既然藏结实了这玉,如何又落到赵二郎手中?正想时,一个肥胖身影跑进茶铺子里,不是赵二郎是谁?
赵二郎进的茶铺,喘几口粗气,直上前问妇人刚才是不是这儿是不是有位客人喝茶,他是否遗漏了些什么?妇人疑惑未答,那孩儿就喊出来说刚才有位哥哥喝茶无钱,压下一块玉来。赵二郎眼珠一转,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笑嘻嘻道:“刚才过去是我家小主人,他一时没有带钱,这一会就让我回来,付了茶钱,赎回玉来。茶钱给你,一两银子剩下的也不用找了,只当相谢。”
幻境中王方旋一时敏悟,心想一碗茶不过半文钱,一两银子能买两三千碗茶,妇人一月怕也卖不了这么多。妇人必然欢喜应了,绿玉就此落入赵二郎手中。不想那妇人只是狐疑,道:“不对,那小官人只说明日来赎了玉去,怎么这一会就让人回来赎玉?”又细细看了赵二郎,不待他辩解,摇头道:“你是刚才在米酒铺子里喝米酒的客人,与那位白衣小官人对面而坐,眼色也没有一个,不是……你们绝不相熟。你莫骗我……一两银子虽多,但我们家绝不挣这种没来历无信义的钱,玉是如何不能给你的!”
王方旋心头大赞,妇人虽然面目粗陋,心思眼力却敏锐精细,最难得的是她虽穷困,却有视不义之财如粪土般的心志,风尘之中有如此仁义担当,怎不让人心折!幻境中他又待细看赵二郎如何骗了妇人,就见他嘻嘻一笑,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黑眼仁中绿光闪烁,似乎有阴测测火苗闪起,心头大惊,叫声“不好”,却见赵二郎撩开袍子,抽出朴刀,白光闪过,将妇人一条臂膀连肩砍断!
妇人痛呼倒地,茶铺里还有三两个客人,但一来赵二郎出刀前并无征兆,他们混想不到,也相救不得,二来都是没练过功夫的普通客人,赵二郎出刀又快,他们想救也无法可救。王方旋手段自是能救,但他在这幻境中只是看客,只能眼睁睁看着妇人臂膀处鲜血长喷,人在地上痛的滚来滚去。只听两三声惊呼,有胆大客人喊道:“兀那贼子,白日伤人,眼里还有王法么?”赵二郎嘻嘻怪笑,从褡裢里掏出块牌子晃了几晃,道:“锦衣卫办事,要什么王法?你们可是要做好汉,挡着我么?”锦衣卫恶名,天下共知,这两三客人,如何不怕?又见赵二郎提刀而立,凶恶的很,都骇的连滚带爬出茶铺。赵二郎放回牌子,到提着刀向妇人走去,突然见感觉小腿上一疼,原来是那妇人孩儿拖着他腿,张口咬在他小腿上,嘴里还哭喊着:“你这恶人,不要伤了我娘……你这恶人,不要伤了我娘……”想是情急嘴拙,只有这几字反复说来。
赵二郎又“嘻嘻呵呵”怪笑几声,没拿刀的手探出提起孩儿,走到妇人身前,笑嘻嘻道:“你这下贱婆子,穷苦如道旁野狗,倒还讲什么信义……那好,我给你个机会,你的孩儿,还有什么狗屁信义,你选一个……玉给了我,我就放过你家孩儿?”妇人断臂之痛,痛彻心扉,但亲身孩儿,更比心肝贵重,她硬忍着痛,用一条胳膊撑着半坐起来,语带哭音:“你……你快放了我家孩儿,我……跟你当牛做马,便死了下辈子仍为你的牛马……快放我孩儿……”那孩子被赵二郎举起,一双腿空中乱蹬,嘴里喊道:“娘,娘……我们要讲信义,不能把玉给了这恶贼……娘,娘,不能……”赵二郎嘻嘻呵呵笑的越发欢畅,道:“好,果然清白好人,不要孩儿,只要信义!”朴刀捅出,将孩儿自胸口处搠了个对穿。
“我的儿啊……”妇人吼声喑哑,如闷雷炸响,心痛更胜过臂断之痛,哽咽竟再不能发声。眼眶、耳垂、鼻翼、口中,都缓缓滴出血来,其血鲜红,更比臂膀断处红了十分。赵二郎嘻嘻哈哈,便似未见,将孩儿抽搐将死之身扔于地下,四处转头寻觅,看茶铺简陋,并无藏东西地方,又转身向妇人走来,道:“你这贱妇,我完你守信义愿望,你还不谢我?不是要给我当牛做马么,快将那玉给我,我送你归西下辈子再来做牛马畜生。”妇人五官滴血,眼神绝望,低声哀哀道:“我不知你是何人,造此冤孽……”又勉强抬了头,恨毒十分地道:“快杀了我罢。我与孩儿,也好早日下地府与他那苦命爹爹相聚……我们一家子必要向阎王控诉,将你这恶贼拿了十八层地狱……”语声越来越弱,看着将要死了。赵二郎又嘻嘻呵呵一声,道:“想的倒好,我偏不给你个痛快,让你再疼一会才死……阎王是什么,他能管得了我?你还想做鬼一家子团聚,想的倒好……”嘴里嘟嘟囔囔,伏下身解开妇人血染衣服,仔细寻到了包玉的布,解开拿出玉来,对着铺外太阳看了看,突然欢喜十分地道:“呵呵,竟捡到了宝贝。”又转身对死光萌照的妇人道:“这下你们想做鬼倒有地方了。莫说下辈子,百年千年,倒有个不死归处。”说罢,又上前将半死妇人和已死孩儿眼珠剜下,与玉一块收在褡裢里,掉头走出茶铺,看岔路口几十人远远围观,并无一人敢上前来。他又一不做二不休,旁边铺子里寻了火来,点上火把,将那茶铺整个烧了,迈着官步,嘻嘻哈哈大声笑道:“锦衣卫办事咯……百无禁忌,闲人闪开……”
王方旋幻境中看赵二郎做此惨剧,心知这是已发生的事,他并无力改变。又见赵二郎行过岔路口,寻到一处水渠,洗了脸上溅到的鲜血,换掉血染衣袍,急匆匆赶上瘦子罗英,说着“想是米酒吃坏了肚子,拉了又拉……”想道他那时不但哄过罗英,也蒙过了我。心中气苦,眼睛幻境突然大变,赵二郎罗英并那小道全是不见,只有白茫茫一片云气,他无着无落,心里只余悔恨。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停的问,为什么我当时就那么心急火燎,不能回头去看一看?哦,那时去看已是迟了,要再早些,没有茶钱了,走了便是,何苦留下玉给妇人招灾?又或者当时别进茶铺子里要那碗茶就是了……再或者昨日就不该下山,没见黄娥,她就不会赠我绿玉……师父苦心传我道术,我练了些什么?怎么就不能早早查看出这赵二郎“媒鬼”端倪?又为什么不能无情无惑,淡然自处,那当口也就不会让“媒鬼”窥视行迹。或者一切全是错的,我就不该来这世上,幼年时术士算命,说我命犯天官,行动带煞,必然给身边人带来厄运,先是我的娘亲,因我出生反着落个无依无靠孤零零受人欺负……又是这茶铺母子,不是因我,他们如何会这般惨死?
错了,错了……一切全是错的。那妇人似乎就活在眼前,对孩儿温婉笑道:“我们清白人家,信义为重,绝不能贪心匿了玉……”孩儿脸色依然有些呆傻,只是拙口拙舌道:“我一定看好,将这块玉还给哪位哥哥……”清白信义,慈母好儿,就这样惨死人间……都是我害的……突然间那妇人脸色大变,五官流血,看定了他,道:“害的,都是你害的……还我孩儿命来……我必到阴间告你,让阎王捉了你下十八层地狱……”那孩儿只攀附在他腿边,哭喊哀求:“不要伤了我娘……”一时又抬头嘻嘻笑道:“哥哥,你看我这死法,惨么……”胸口被捅了好大窟窿,血咕嘟嘟冒着。他心痛如绞,恍恍惚惚突然间想起师父说过,那有什么阎王冥帝,都是土偶,说什么阴间报应,不过凡俗人等骗自己的把戏。他心中突然疯狂起来,只想到杀,杀,杀……杀光这些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