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安逸的挣扎
早上八点二十五分,顺着长长的走廊看过去,两侧密密麻麻的格子间内,打工人的群像一点点描绘出来。年轻的姑娘们还在用最后的五分钟审视着镜子里自己精致的妆容,孩子妈们则一个个刚送完娃去学校才风尘仆仆地落座,手里是大包小包的东西和早上顺路打包的早饭,再看那些削尖了脑袋打算一卷到底的职场鸡血人,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端坐在了电脑前,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击上了键盘。而我,正匆匆忙忙地拎着简易早餐飞奔过走廊,冲向尽头的终点,我的工位。
邻桌的同事是个热心的大姐,看见我的时候嘴里的半根油条刚刚鼓鼓囊囊地塞进去,她用手指了一下电脑,含糊不清地说着“赶紧签到”。我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熟练地一只手打开双屏屏幕,一只手扶住鼠标一通点击,直到页面上出现签到成功的字样,我整个人才像松了绑一样瘫坐在座位上。
最近单位在搞绩效差异化,这个学名虽然听起来高大上且充满了公平正义的感觉,实则在我眼中存在着巨大的运行上的问题。绩效差异化,本质上就是想激励能者多劳,刺激躺平选手,多角度全方位地让企业大环境良性循环发展起来。听起来越是理想化的东西,实施起来越容易动作变形。一层一层地指示传达下来,在制度落后且人员构成复杂的国企里,不是成了层层加码,就是空头支票。说是一个小组内的第一名和最后一名要在工资上拉开,拉了半天,也只有工资的十分之一。且不说那点少的可怜的工资,再除以十分之一,既奖励不了那些热血青年,也惩罚不到躺平大军。钱这种东西很奇怪,低于劳动所得太多的时候,就成了一个讽刺的符号。绩效考核里,有一项是考勤,领导搞了一个准点率,低于准点率的人禁止评优评先进,也算是约束大家的一种管理手段吧。
不过大千世界,有林子的地方就有出头鸟,但也不是每一个卑微的职场打工人都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江梓胡,人称江湖哥,就是我们这片林子里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出头鸟。江湖哥从签合同的那天起,就定下了和公司制度死磕的基调。在人力姐姐组织大家填写劳动合同的时候,他就举手开始挑战权威了,江湖哥挺着他笔直的脊梁翻开公司制度手册,字正腔圆地朗读了关于年假的部分,并用重音强调了他理解的重点内容。“我看到公司手册里新员工第一年规定的年假为三天,但根据我的尽调,贵部门只给予了新员工一天的年假,那么请问,剩余的两天年假我是否可以正常休呢。”我感觉人力姐姐虽然面带微笑,但是捏着合同的那只手已经有点骨节发白了,“这位同学,具体部门的情况你可以找您部门的经理了解,可能因为工作需求,一些部门会在新员工年假上做一些调整。”江湖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力姐姐,“您的意思是贵公司有制度层层加码的现象?”“我没有这么说,公司的大原则当然不会有问题。”“那就是可以休三天年假,好,谢谢。”江湖哥在自己的本子上用笔划掉了一项他的疑问,那一笔,感觉像是裁判说,KO。关于江湖哥的传说还有很多,比如他因为十二点二十下楼而吃到食堂残羹冷炙后写了一篇800的小作文直接扫码传到集团总部行政负责人那里,结果到了行政例会后,公司后勤部门的经理副经理和一众服务员,守在食堂门口蹲江湖哥出现,好进行当面道歉。而江湖哥,也只是在出现后对着如临大敌的一群人微微点头,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注意吧。尽显95后整顿职场的大将风范。
对于这项绩效改革,江湖哥有自己的理解。你不是每个月从我工资里抽百分之十,然后三个月一次季度差异化分配吗?那就是说,我可能吭哧吭哧跟别人一样干了三个月的活,却拿不到那份跟我工资相匹配的钱,最主要的是没有一个直观且公平的体系支持领导的分配结果,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每个月的工资是六千块,有六百块就会被拿去差异化,我最后三个月可能而且大概率,拿不到这一千八。既然如此,我每个月返还给公司六百块,那么公司可不可以相应地给我配发整个部门劳动力最小的工作呢?
面对江湖哥的质疑,所有人都沉默了,领导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刺头挑衅,同事们则是一部分人大为震撼不明觉厉,另一部分人内心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心中将江湖哥视为自己的职场嘴替。
而我,只在默默八卦江湖哥的背景。一个人敢和一群人抗争,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始于骨子里的英雄情结,一种始于别人无法忽视的强大靠山支撑,江湖哥,可能二者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