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早有云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这古今芸芸,但凡过了这五十岁,多是淡薄了名利,作了颐养天年的打算。
何况这老金,从父辈那里接了这茶摊,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由伙计打理,平日里也就泡壶清茶,打打算盘,只是对这金铃儿的事操劳不少。但随着金铃儿逐渐长大成人,老金的日子也越见清闲。
到了这前几年,却是得了个钓鱼的爱好,每日但凡得空,便提了钓竿,竹笼,背个宽大斗笠,日头大时便将斗笠戴起,若是下雨便再披件蓑衣,走得三五里路,到得溪边,一坐便是一天。几年下来,人也瘦下一圈,确是乐此不疲。
这日,老金打过算盘,便携个两寸锄具,窝在竹林边土地肥美之处凿了半晌,凑了一盒蚯蚓饵虫。回来时便见金铃儿与那少年交头接耳,交谈甚欢。
其实自己这女儿,老金是最清楚的,确是率真无邪,温柔贴心,她与那少年郎,也算得青梅竹马,只似心亦有难处,久未言表。当下却似拿了主意。
“咳咳。。”老金轻咳两声。
“爹。”金铃儿转得身来。
只是少年有些尴尬:
“金。。金叔。。”马上陪了笑脸。
老金也不严肃,一脸轻松的“嗯”了一声。
“好小子。”老金说着便把手里的饵料盒子丢向少年:“陪我钓鱼去!”
少年反应似慢了半拍,盒子颠了一下,差些没接住。
少年知是老金有话要说,便对金铃儿说道:
“铃儿,那我。。去陪陪金叔。”
“嗯。”金铃点头回应。
老金取得行头,便出了竹林,择了熟识的小路,也不在意这天气酷热,晃着竹笼,哼着小调,走得是轻松悠闲,好似把这大半辈子的烦恼琐事都已忘却。
少年走在老金身后,一路心心事重重。
走得有一时,两人俯身下路,走了十来丈杂乱无路的草地,拨开遮挡的竹枝,便到了一处溪流边上。
老金熟络,取饵置钩,调了白浮,“嚯”的一甩,蹲下身来,将鱼竿插入土中,便回身这一簇班竹遮挡之处,摊开一张卷好的小席铺好,示意少年坐下。
“小子,你为什么喜欢铃儿?”老金坐定,也不看这少年,只望向那溪中浮起的白点,径直发问。
少年这一路跟来,好几次想开口,一述他对铃儿的感情,又怕这次老金不会应允。眼前老金一问,更是踌躇半晌。
“金叔,我自幼无兄弟姊妹,父母寡言。但当有铃儿陪我,便觉得这世间多出许多乐趣,我是从小就喜欢她的。”尤逸对着老金说出这话,情真意切。
原来这尤逸与金铃儿两人幼时便一同上私塾,本就要好。只因这茶铺人来人往,口舌众多,每日都有好些江湖上的大事小事让金铃儿听了去。
每次相见,金铃儿事无巨细,便都与这尤逸道来,却是向尤逸描述了一个精彩绝伦,令之无限神往的江湖。而后随着两人年岁增长,渐生情愫,也乃顺理成章,自然而然之事。
老金听罢,不禁叹笑,想这小子虽未说出自家女儿半点好处,但这话听来,却实有不可或缺之感。
“我看着你和铃儿从小长大,哪能不知你所想。你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我也着实替你们高兴。”
不想老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尤逸听完,兴高采烈。
“金叔,您是说,您支持我和铃儿在一起的啦?”
“只是有一事,我须说与你听。”老金严肃了起来。对尤逸说道。
“哦。?金叔,什么事情?”
老金略微停顿。
“铃儿的身世。”
“。。。。什么?”尤逸也是始料未及。
老金又转过头去,朝着那婉婉溪水:
“我并非铃儿生父。”
尤逸愕然的看着老金,一时无话。
“十七年前,涅冥山掌门李树烷渡劫之事,你可知道?”
尤逸垂眼沉思
“我听铃儿说过。。。涅冥山掌门渡劫失败。。。泯灭人性,将门派内活口数千计。。。屠杀殆尽。。甚至连自己的妻儿也。。。”
尤逸说得略有停顿,似担心铃儿恰与此事有关。
“不错,当日师父受天机阁使者指引,闭关引劫。到第七日,便有一团黑云,悬于涅冥山上,我们觉得有点不对劲,只要是在这黑云之下,便觉得心口发慌。还有师兄弟说,山上的鸟兽都散尽了。。。”
这时,老金的眼神已变得空洞了,把这来自回忆的恐惧,传递开来。。
“铃儿那时刚过百天,也一直吵闹不停,师娘长了心眼,叫我抱她下山,去山下呆些时日。。。”
此时,溪中浮头颤动,是有鱼上钩了。
“怎想我刚走出没多远,却听得一声天崩地裂的炸响,然后。。然后就是人们的惨叫。。。我头也不敢回,抱着铃儿一路跑下了山。。。”
老金沉默了。
“还有活着的人吗?”
尤逸犹豫了一下,问道。
老金摇了摇头:
“后来我找人上山查看。。无一活口,且大多肢体不全。。。”
尤逸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马上想起点什么:
“那李承丰。。?”
老金默默点头。
“李承丰当时正如你们这般年纪,事发时正和大师姐在外办事,也得幸逃过此劫。”
老金似乎已从噩梦般的回忆中走了出来,神色稍有缓和,转过头来,又对尤逸说道:
“这也是我今天想告诉你的,铃儿和李承丰都是我师父李树烷与师娘林羽儿所生。。。”
“李承丰是铃儿的哥哥!?”尤逸惊道。
“这些年以来,我眼看铃儿一天天长大,过着这单纯快乐的日子,心想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他这些了。”
尤逸也沉默了,不禁在心里想象铃儿得知自己身世的反应,竟也觉得拿捏不准。
“可李承丰这些年也循着蛛丝马迹,得知了铃儿的消息,找到了我。此次他来涪州,本就是来寻他这妹妹的。而且,前几日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铃儿已经告诉我了,只是这李承丰好像并没有提及此事。”
现在,尤逸想起金铃儿说的和李承丰认识的种种,也终于觉得释然了。
“也许他也在等一个好的时机吧。”老金说道。
“你既是真心喜欢铃儿,也非那池中之物,我便将这一切告知于你,以免日后你不明真相,反徒生变故,毁了一桩因缘。”
尤逸闻此,自是感激于怀,当下说道:
“金叔,您放心!我尤逸对天发誓,以后一定照顾好铃儿,让她永远快乐地活着!”
“哈哈哈哈。。。。”
老金似乎又恢复了来时的轻松自在,把手申进怀里,摸出一包纸包的饼食,分了一半给尤逸。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尤逸这才想起已许久没吃东西,顿觉饥肠辘辘,也不客气,拿来便吃。
“金叔,您准备得可挺充分啊。”
尤逸叹到。
“哈哈小子,那是当然!”说着又顺出个皮水壶,自己饮了几口,递了过来。
。。。。
吃饱喝足,尤逸又觉甚是困乏,想是今日欠个回笼觉,便就地躺了下来,老金看了,也不过问。
不一会,便呼呼入了梦。
。。。。。。。
这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待到尤逸醒来,这日头也是快要落下了。也是刚将睡醒,昏昏沉沉,四周看去,已是没了老金的影踪。不知是换了地方,还是已经回了茶铺。
尤逸几步走到溪边,寻一下脚之处,抚了几捧溪水,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顿觉清凉畅爽,恢复了若干神气。
当下思量:出来了一天,若是再不回去,只怕惹得母亲担心。
所幸尤逸从小生于此地,对这村山野路倒也不胜了解。便盘算了条偏巧的近道,大步迈了开来。
这一路上,尤逸几有反复,初时想起金叔并未反对自己与铃儿在一起,极是欢喜,便想回家告知父母,便就向金叔提亲娶了铃儿。
但反复思量之下,又觉得当下铃儿身世之事未果,时机欠妥。再看自己空有一片真心,这七尺之躯尚无所建树,正是文武不得,无甚前途。想那金叔说的:’非那池中之物’从何说起?定是勉励于己。便觉羞愧,暗下决心,若非有得安身立命之本事,绝不得迎娶铃儿。
不觉走了几里路,上了官道,又走得片刻,听得前方隐约传来人声叱喝,拳脚相交之声,尤逸快跑两步,转角看时,果见七八个江湖中人舞刀弄器,战作一团。
有意思的是,更有十好几人矗在周围,其中既有手无寸丁的村野乡夫,也不乏身有所傍的江湖人士。个个评头论足,神采飞扬,到像极了在看一场卖艺耍猴的精彩表演。
见这场景,尤逸也是疑惑,便随意觅了位持剑的侠客,问道:
“诶。。这位兄台,可知这打斗之人是谁,又所谓何事呀?”
这兄台转过身来,把这尤逸打量了一番。
“看你这样子,不是江湖中人吧?”
尤逸这才看清这人的长相,原来也不过一个年龄与尤逸相仿的少年,浓眉大眼,模样倒也俊朗。随身持了柄外壳乌黑发亮的长剑,一身银丝镶边的白色劲衣,江湖气息十足。
“知道李承丰吗?”
这持剑少年又问道。
“什么?!李承丰?”
尤逸望向场内,见其中一人虽被众人围攻,却是刀剑不近其身,拳脚不伤分毫,那人一袭白袍飘飘,从容自如,似是那场上最轻松的一位。
“没错,正是现今天缘榜上实力第三,李承丰。你看,他以一人之力战这酮山七虎,却连真实实力都不拿出来看,看来我这大老远的跑来,也只当是来凑个热闹了。。。”
持剑少年如此感叹,尤逸也是暗自佩服,想了想,又问道:
“朋友,莫不成你也是为那悬赏而来?”
持剑少年笑道“本来是有此打算,倘若事成,图了那赏金,还可扬名立万。但眼下看来,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尤逸道:“看你这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想必已是修得一身好本事,才会有此气魄,不知是师从何门何派啊?”
那持剑少年转过身来,把尤逸从头打量了一遭。
“怎么,你想学本事?”
尤逸正身道:
“好男儿该当志在四方,我早想像兄台这样持剑江湖,四海闯荡。只是苦于无人引荐,师投无门,虚度了光阴。。”
持剑少年哈哈大笑:
“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尤逸。。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我名李乾坤,乃是玄青剑派首创掌门!”
尤逸懵了一下。。今日倒是行了大运,随遇一人便是首创掌门。
但思量起来,着实没听过什么玄青剑派,眼前的这少年,更是让他联想不到“掌门”二字,更别说首创掌门。。心想:该是遇到了个狂人。。
那持剑少年又说道:
“逸兄弟。我见你骨骼惊奇,资质不凡,不如拜入我门下,做我玄青剑派首席大弟子如何!”
尤逸听了更觉不妙,怕是这“玄青剑派”的全部家底也就只有眼前这位“首创掌门了”。。只是这李乾坤说得倒似煞有其事,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拒绝。。。
“这个嘛。。。。。。”
李乾坤见尤逸这般,竟也气恼:
“哼。逸兄弟,想你也是小看了我李乾坤。也罢!今日我就露两手与你看看!再做计较!。”
说罢,竟是飞身一跃,凌空翻腾,直往那场中奔去。
“诶,乾坤兄。。。。”尤逸伸手欲做解释,却没能拉他得着。
再看这场内,除去那酮山七虎,现下又多出了三个持刀汉子,一名青衣侠士。却正是那“豫州三刀”与那“毒黑燕”。这一十一人摆开阵势,轮番攻守,正与那李承丰战得正酣。
而这外场,也是兀的多出了几十号人。想是那些过往的客官,见此阵帐,都来瞧了热闹。
那李乾坤立地站稳当,也不废话,左手稳稳持剑,右手两指运功,便直指剑柄,不过须臾,手中那柄乌黑通透之物便像得了生气,暗发幽光,嗡嗡作响。又一发力,驱指划过剑柄,摆了个引剑出壳的架势。
却是“噌”的一声清脆,硬生生将那剑身御出。
那乌黑的剑刃腾空翻滚,隐隐低鸣,映射着那夕阳的余晖,青幽骇人。
有得片刻,便稳稳停下,悬于李乾坤头顶,刃指前方。
群众哗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那场中之人,也停了争斗,侧目而视。
侥是那原本一脸轻松的李承丰,此刻也锁了眉头。
尤逸哪曾想道这李乾坤竟会身怀如此酷炫骇人之本事,这一出手更是把那李承丰的风头都给抢了去。。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当下拍手较好。
这李乾坤对了尤逸一眼,得意一笑,便待不及人们反应斟酌,已是大叱一声,腾空跃起,俯身一指,剑径突飞!锋露寒芒!直取李承丰!
那“毒黑燕”见此,便知此人似友非敌,又瞧得那李承丰似也对此人有所忌惮。便振臂一呼:
“一起上!!!。。”
这酮山七虎,豫州三刀闻得,即刻叱声大喝!运得内力,操起手上家伙事,和着这凌空的乌黑剑刃,四面八方袭向李承丰。
李承丰自从到了这涪州以来,不时有人尾随追杀,暗箭投毒,心中虽是不畅,但也不想取了这些人性命,以免树敌太多。
今日与这酮山七虎斗这许久,不过是想应了这人流川息之地,把图他性命的人一并引来,秀出实力,也好让事情传将出去,消了那许多人的念想,兴许能得个清净。
却未曾料到竟杀出个能凌空驱剑之人,李承丰自诩见多识广,竟也是想不出这世间谁人有此神技,暗自惊到:莫不是是哪路飞升的散仙?
如此,当下绝不敢大意,顿深吸一口,运起涅冥功法,而后两手一交,提起十成功力,倒是不惧那十一人的刀枪棍棒,只求挡住这眼前这一袭凌空之刃。。。
只一瞬。一声沉闷的声响炸裂开来,夹杂着刀剑碎裂的噼里啪啷,冲得在场的众人倒了一片。
待到尤逸回神过来,只觉眼花耳鸣,头痛欲裂,放眼看去,眼下这道上,站着的也只有这李承丰一人而已。
那酮山七虎,豫州三刀,以及那毒黑燕,在李承丰身边倒了一圈,兵器尽数碎了一地,也是起身不得,哀嚎连连。
李承丰将眼前这柄乌亮的剑拾起,见其依旧完好,并无半点折损,便知其并非凡品。再看那少年,却已是人事不省。
尤逸似乎是场上唯一认识李乾坤的人,虽是不熟,但一想,这李乾坤毕竟是为了向自己展示本事才上的场,有些担心,赶紧奔了过去,连声呼唤:“乾坤兄。。。。乾坤兄。。。。!”却是无甚反应。
“他是你朋友?”李承丰直直看着尤逸,若有所思。
尤逸抬起头,答到:“算是吧。。我们刚认识不久。。”
隔得近了,尤逸才得瞧见这李承丰,果真是玉面俊逸,目似郎星。再看那眉宇之间,也确有传说中的”第三只眼”。
“他没事,只因受我内力所震,暂时昏迷,回去休息几日便好。”李承丰如是说来,心中却自觉好笑,想自己一人战这十数好汉,不需用得一成功力,却为挡此人一剑,使了十成。
尤逸便拿了一指头试了试李乾坤鼻息,又见其胸口起伏,知是失觉昏迷而已,也就放了心。
李承丰将那手中的剑递给尤逸,叮嘱道。
“你这朋友天赋异禀,他日必当有所建树,这剑想是对他十分重要,你需好生收好。”
尤逸接过此剑,只觉颇有分量。
便从李乾坤手里取了剑壳,插剑入鞘。
抬头再看,这太阳已刚下山,周遭人群逐渐散了去,李承丰也踱步走了。
眼下却不知这李乾坤何时能醒。
尤逸便将此剑插于腰间,负手背了这李乾坤,不禁自语:
“乾坤兄弟。。你可真沉啊。。。”
一边迈了步子,径直回得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