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司马荣一声冷笑，一双冷眼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姚咏，直看得姚咏头皮发麻，背脊发凉，“好啊，那你就说说，还有什么解释？”

龙颜震怒在前，姚咏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地说道：“刚才臣说，青词之重，在于敬天之诚，在其意而不在其形。类似地，为臣之重，却在对皇上之忠心，在其心而不在其行。”

司马荣右眼的眉毛抬了抬：“哦，照姚卿这么说，现在宫门外跪着的那些大逆不道的大臣，反而是忠臣咯？”

姚咏虽然早有准备，但是龙颜大怒心里又岂能没有丝毫恐惧？只是箭在弦上，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正是。自戕之人入宗庙，的确不合礼法。礼法祖制传承百年，虽有弊病，却不能轻废。若是今日废一条，明日废一条，我玄朝的臣民只会视礼法规矩为无物。到那时，自然国将不国了。外面这些朝臣都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礼法，维护朝廷的纲纪，自然是忠臣。”

此话一出口，便是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抚司马荣的逆鳞了。

听闻此语，司马荣不怒反笑，却让人更加毛骨悚然。他右边的眉毛降了下来，左边的眉毛又抬了上去，凌厉的剑指指向了姚咏，姚咏仿佛能感觉到有一把剑，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照你这么说，朕是注定要背上不孝的罪名咯？”

“启禀皇上，微臣有两全之策。”

这句话，最终救了姚咏。

“哦？”

这回，司马荣的两条眉毛都飞了起来。

“四个字，文过饰非。”

司马荣的两条眉毛又挤在了一起。他思虑片刻之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姚咏抬了抬手：“你起来明白回话。”

司马荣又看了看跪着的其他四个人，又抬了抬另一只手：“你们也起来吧。”

姚咏自刚才开始，便一直跪在地上回话，连头也不敢抬一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稳如泰山，临危不惧，实际上手心里已经都是冷汗了。直到此刻，姚咏才算送了半口气。

“皇上如今已经御极四海，皇上之母便是天下之母，当受天下人敬仰，为尊者讳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需要史官在史书上改上几笔，再宣告天下，太妃娘娘并非自戕，而是患病离世。如此一来，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晋封太妃娘娘为圣母皇太后，配享太庙了。”

司马荣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姚咏偷瞄到司马荣上扬的嘴角，这才完全放下了心。

“你说外面这些都是忠臣，那你觉得，宫外这些人，朕是不是打错了？”

司马荣忽然又发问，让姚咏原本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他没有想到皇上会突然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这同样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考验姚咏急智的时候到了。

“自然没有错。正如微臣刚才所说，这些大臣有对皇上的忠贞之心，却不能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分君之忧，确实该打。”

“只不过，”姚咏又跪了下去，“这些朝臣都是直臣，还望陛下宽宏大量，从轻处置，不要与他们计较才好。”

司马荣抬了抬手示意姚咏起来，转头对王鲲说道：“王鲲，你去跟俞吉说一声，让他手底下留点分寸，教训教训就是了，别打死了人。”

一旁的田暮春看着这一幕幕，不禁冷笑。明明可以直接上书，却要用逼宫这种手段，这不就等于在说皇上不能察纳雅言，是闭塞视听，一意孤行的昏君吗？这样的大罪居然被姚咏一句无能就给搪塞过去了。

田相本就有雄辩之才，姚咏的无能之论正激起了他的争胜之心。更何况，姚咏的势力又日益壮大，朝堂上三相说一不二，一枝独秀的局面即将被打破，这打击政敌的机会又怎能错过？

然而就在他要站出来的一刹那，他看到站在前面的李相，把手背在身后，向里挥了挥。

田相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收回了脚步。

多年共事，李，梁，田三人默契十足，彼此信任，才得以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甚至一枝独秀。因此，田相才会在李相做出这个手势之后，没有丝毫迟疑地退了回去。他相信，李相这样暗示他，必有他的原因。

“皇上，臣这青词，还有一番解释。”

刚才是防守，现在，姚咏就要反击了。

“哦？”司马荣饶有兴致地看着姚咏，手不住地捻着胡须，“姚卿不愧是青词宰相啊，这一首青词里面有这么多道道儿。那你且说说吧。”

“刚才李相说，君臣一心，官民一心。皇上殚精竭虑，夙兴夜寐，为社稷想，为黎民想，但实际上，有的臣子却不能与皇上同心同德。臣子们视君如父，百姓们却视官如父，各地堂官因此有‘父母官’之称。但是有的官员心里却根本没有百姓。”

司马荣把眼睛眯了起来，透过浓密的眼睫毛，朦胧地看着姚咏：“姚卿指的是？”

“苏县知县沈墨，平素便喜欢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前段时间正值苏县闹蝗灾，他不肯开仓赈灾，以致饿殍遍野，更是激起了民变。”

说罢，姚咏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双手举过头顶：“这是臣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何懋勤的奏折。何懋勤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有监察之责，却收受沈墨贿赂，借职务之便使得像沈墨这样的官员还能通过都察院的考核，得以继续危害百姓，危害朝廷，以致如今这般局面。何懋勤有负圣恩，还请皇上裁决！”

司马荣眉头一皱，命刚刚传令回来的王鲲递上奏折。看完之后，司马荣的眼睛躲在奏折的后面，一会儿盯着左边的李相，一边看看右边的姚咏，心情很是复杂。

姚咏这一手防守反击，打得实在漂亮。

一个何懋勤自然无足轻重，但他却是李相的门生。姚咏这次，是带着刀来的啊。

好啊，带着刀好啊。你们杀得越激烈越好。

思虑到此处，司马荣在露出了一瞬间的微笑之后，沉着脸说：“居然有这等事！梁相！”

梁惠风应声而出：“微臣在！”

“梁相分管刑部，便由你主审，召集三法司，会审何懋勤，务必把都察院给我翻干净！”

司马荣此举可说是意味深远。梁惠风是李相的人，审案自有分寸，那在这件事情上，便是给李相留足了面子。同时，此案上达天听，皇上亲自颁旨严查，要是查不出点什么也说不过去。

三相与姚咏都知道司马荣制衡的心思，对于这个结果都非常满意，当下拜伏称道：“皇上圣明！”

司马荣对于这个结果也非常满意。折腾了这么半天，司马荣疲态已现，也打算就此打住：“众位还有什么要上奏的吗？”

李相出列，拱手道：“皇上，这次苏县民变，小儿李涛办事不利，也有责任。微臣想替小儿请罪，让李涛去边境军前效力，戴罪立功。”

司马荣道：“李涛这次去赈灾，手上无兵无权，无粮无财，反而镇压了好几次灾民闹事，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怎么着这民变也不能算在他头上吧。李相对自己的儿子，未免太苛刻了些吧。”

李相应道：“微臣为百官之首，不得不严于律己，对自己的儿子更应如此，不然如何能为众臣表率？”

司马荣无奈叹道：“好吧，既然李相执意如此，那便依李相所言吧。还有什么事吗？”

这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柳枫桥忽然一个箭步走了出来，说道：“启禀皇上，前日接到兵部奏报，有人冒充前朝太子，联合琅琊刀侯，借着苏县民变，起兵叛乱，玄朝东境数城被破，如今已经军临通城之下。军情十万火急，还请皇上裁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