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

        关于大姑的记忆,是墙角的向日葵和路边的野花斑斓。

  向日葵是用来吃的,野花是用来做梦的。

图片发自简书App


  童年的暑假是承载着积攒万千的企盼等来的,身在其中时却觉得相当冗长无聊。爸爸每年都能看透我的心思,然后就会骑着摩托带我和弟弟去大姑家。好多年,仿佛在暑假的某一天去大姑家已经成为一种仪式。

  夏风里,弟弟搂着爸爸,我搂着弟弟,伴随着力帆摩托车轰隆隆的响声路过三个小卖部,一个汽车修理厂,一个豆腐坊,一个加油站,再上一个陡坡就到大姑家了。

  习惯性的一进大姑家的大门,目光就锁定墙角,墙角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金灿灿的堆成小山谷的向日葵安静地沐浴在夕阳之下,随意拿起一个,就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一颗颗肥硕的果实。向日葵的果实是路边摊所有口味瓜子的原型。我和弟弟可以坐在向日葵堆上,从午后吃到天黑,干干净净解决完两个向日葵。

  孩子们享受美味这段时间,大人总会有聊不腻的话题——比如我和弟弟每年都会长高,比如我小时候喜欢在炕上跳舞,比如弟弟小时候喜欢往烟囱里扔砖头……这个时候,我总会奇怪大人为什么会过于关注我们的成长,而且他们记忆犹新的,一般是我们年少无知时做过的蠢事。

  爸爸和大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通常是大姑绘声绘色地说着生活中的大事小事,附加对各种人的评价。从午后到日落,从炕上到灶房,琐碎的言语充斥着无形的慵懒时光,最终融进浓烈的饭香里,大姑这一天的话说得心满意足。

  吃过晚饭,这一天就结束了。走之前,大姑总是会无限量地给我们塞各种蔬菜。于是,我和弟弟两手各抱一只大向日葵。摩托车把手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我们仨就乘风顶着一片星空回家。

      不知道那是那是哪一年,加油站之后多出一片花海,风撒的种子,雨浸的根茎,就那样灿烂的绽放在黄土高原的某条荒凉路上。那年我处于青春萌芽期,丰富多彩的颜色瞬间让我拥有了情感的寄托。我跑进花海里,疯狂的旋转,半透明的花瓣摩擦着我出了一层薄汗的胳膊,我刻意忘记不远处那荒凉的黄土高坡,在那天的余晖里,我当了一次公主。爸爸拿相机给我拍下几张照片,很多年以后再看,依然有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们摘了一束花到大姑家,然后孩子们重复吃向日葵的仪式,爸爸和姑姑姐弟两又开始不厌其烦的家长里短。姑姑有的时候也给我们讲故事:“我们小时候能吃饱就是幸福的......我和你爸爸小时候,要走很远的路,摘草喂兔子,兔子喂肥卖了换钱……我们小时候要翻过一座山去挑两担水……我们小时候一个炕上睡八个孩子,那时候哪有什么油布呀,我们直接睡得草席,一早起来身上全是印……”

  那天吃完面疙瘩我就捧着花回家了,那束花在第二天枯死,那是唯一一个路边绽放了花海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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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以后我们搬过许多次家。不论时间上还是空间上,我距离自己的童年越来越远。再回去时,大姑家的墙角再也没有出现过向日葵,但大姑和爸爸依旧有说不完的话,即使大姑已经满头白发,牙掉了几颗,说话不像以前那么利索。夕阳西下时,大姑依旧边啰嗦着边开始做饭,我注意到姑姑系围裙时开始颤抖的手,我也明显感受到,等待吃饭的时间长了许多。

  今年过年回家,大姑说我瘦了,好像在大姑眼里,我永远应该再多吃一点。摩托车和我的童年是一起消失的,就算这样,走之前爸爸的轿车后备箱仍被塞满了蔬菜。如果有一天家里的车换成了大卡车呢?那姑姑屋子背后的那片菜园子是不是就要被我们搬走了。姑姑送我们出门,带着一脸和蔼的笑使出全身力气给了我一个超级大的拥抱,在怀里的我依然是一个高姑姑半个头的二十岁的孩子。

  前几天在朋友圈看到爸爸妈妈带大姑出去旅游了,三个人脸上都荡漾着笑容。想起爸爸以前跟我说他童年也有过冗长的暑假,那时候大姑已经嫁人,他暑假便在大姑家帮忙放羊,大姑家附近的黄土坡的沟壑角落他都很熟悉。夏日悠悠,可是他没有饿肚子,没有不安全感,长姐如母,之后漫长人生中大姑的碎碎念似乎早已是爸爸的一种习惯。

  我突然想到,在去大姑家的路上,我紧紧抱着的弟弟,坐在院子里陪我吃向日葵的弟弟,看我在炕上跳舞的弟弟,我亲眼看着他把砖头扔进烟囱里的弟弟。

  再过个几十年,我弟弟的孩子也将会有一个见面就碎碎念的姑姑吧。

儿时,我和弟弟在黄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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