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讀紅樓之賈府四春——好花不常開
文/小昭君（武汉）
冬天浅谈了一下宝钗，春天读到红楼四春——贾府里四位身不由己的千金小姐，作者用“元迎探惜”（原应叹息）四字概括她们短暂而悲惨的人生。
《红楼梦》第二回借“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对贾府四春进行简要介绍 ：“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接着又强调元春名字的由来：“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以点元春之贵，“三春争及初春景”。
按从初到末的顺序，二小姐迎春生于立春，三小姐探春生于上巳日（三月初三），四小姐惜春生于芒种，而“勘破三春景不长”又喻春光短暂，风光不在，亦点出惜春出家之因。“三春去后诸芳尽”应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中有茶名为“千红一窟”（千红一哭），有酒名为“万艳同杯”（万艳同悲），而所焚“群芳髓”（群芳碎），正所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第三回又通过黛玉之眼对迎、探、惜三春进行了正面描述：“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了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而十八回的贵妃省亲采用侧面渲染显示元春仪容气势。除容貌气质，又以抱琴、司棋、侍书、入画四个丫环的名字暗示了主人的才艺，琴棋书画各有所专、各有所长。元春善琴，迎春喜弈，探春长于书法，惜春工绘画。四春虽在诗情文采不及黛玉宝钗，但各自艺术造诣也是颇深。然这样优秀的年轻女子，却时运不济，命运多厄。抱琴伏元春暴寝（死于非命），司棋伏迎春死凄、死棋（虐待致死），侍书伏探春势输（有去无回），如画伏惜春入化（青灯古佛），贾府四春都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元春为四春之首，从小就是家族重点培养对象，早年带着祖母、父母的殷切希望，带走重振家族的重大使命入宫做女史，是四大家族荣辱兴衰的关键人物。在贾珠早逝的情况下，她早已无法逃脱注定悲剧的命运了。入宫既是捷径也是险途，她只能孤身一博，努力适应“终无意趣”深宫内院的压抑生活，又要在“不得见人的去处”被迫参与血淋淋的政治斗争，日日谨慎，步步惊心，终熬到“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的那一日，然昙花一现，随着皇权斗争愈演愈烈，最终被残酷吞噬。元妃省亲大喜伏大悲，大观园生离即死别，“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元春至死仍忧父母安危：“天伦呵, 须要退步抽身早”。
上章曾论宝钗，宝钗正是薛家的薛元春，她的品性才情、仪容气度，也是按标准的淑女模式培养起来的。只可惜商贾地位低下，又受薛蟠所累，倒逃过一劫，最终迫嫁贾宝玉。所谓迫嫁，冰雪聪明的宝钗，在大观园中和宝兄弟、众姐妹朝夕相处，已知两玉情比金坚，亦感慨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所以嫁宝玉实因家族命运相连，强弩末矢。但不至于宫中险恶死于非命。另从元春端午所赐宝钗的节礼与宝玉一样，侧面也点明元春对宝钗的认同，在弟媳妇人选问题上，宝钗为首选。可以说元春对宝玉亦母亦姐的感情，正是宝玉不幸婚姻和悲剧人生的重要根源之一。
迎春给黛玉的第一印象是“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可见迎春为人低调，没有什么脾气，后从攒珠累丝金凤事件和司琪被撵求情片段显示其性格懦弱，凡事只知退让，不敢争取。追其根源，一则因她生母早亡，无人重视，无人怜惜；二则除棋艺之外其他方面均显平庸；三则为人木讷，不善表现，在上有元春下有探春这样优秀的姐妹跟前也只能陪衬，像迎春这样身世、才能、性情都无优势的女子，在贾府如同自开自落的小花，无人欣赏，无人爱护，不倒用处根本想不到她的存在。在他爹欠孙绍组五千两银子时，被狠心推进狼窝，受尽折磨而死，是四春中最早逝去的一位。
“玫瑰花”三姑娘就不同，虽同为庶女，却与迎春有天壤之别。探春不仅才干出众，眼光长远，而且敢做敢为。一方面对生母赵姨娘保持距离，一方面通过协理家事兴利除弊展露能力。她的诗才虽不及薛、林，但是情趣高雅，品位不俗，所居“秋爽斋”：花梨大理石案上“宝砚数十方”、“笔如树林”，墙上挂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及“颜鲁公墨迹‘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是“大鼎”，架上大观窑的“大盘”，盘里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居室如其人，通过房间格局、陈设、翰墨香气处处显示探春爽朗大气，为贾府女儿之最。作者对她亦偏爱，“才自清明志自高”是极高的评价。然“生于末世运偏消”，一是说庶出身份，二是此时贾府大厦将倾，末世之端，探春的远嫁更不容乐观。如果说性格决定命运，希望探春如她的名字一样能探得一线生机。但一个庶女身份，在尊卑贵贱有着严格等级制度的时代，无论娘家还是夫家，都是翻身不易。
曲子《虚花悟》预示惜春的结局。“将那三春看破”，元春死于非命，迎春被蹂躏摧残至死，探春无奈远嫁生死难料，三个姐姐一个德才兼备，一个温柔和顺，一个勇于作为，但最终都难逃残酷的命运，被迫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没有一个圆满，惜春的人生至此只剩下绝望。“到头来谁把秋捱过？”盛宴终散，红楼群芳消逝，芳踪难觅。“生关死劫谁能躲？”四大家族几番生关死劫，触目惊心，人人如惊弓之鸟，惜春已知自己难以幸免，只得离家寻求佛祖庇护，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一个养尊处优、享受惯安逸生活的公侯小姐，以后要艰难孤苦过活，“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不知道某天忆起亲手所绘《大观园图》是何等感慨，当然这只是个人想象，《大观园图》没有了下文，也不知画没画完，又落于何人之手？又生何波折祸事？不得而知。张爱玲人生三恨红楼未完，可见情真意切，并非夸大其词。只是惜春出家真能寻到一片净土吗？当年的妙玉和惜春何其相似，却依旧再陷不堪境地，苦苦挣扎，当然这是后话。红楼未完，甚是遗憾。
作者用明暗结合的高超手法把贾府四春的悲剧命运表现得淋漓尽致，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是《红楼梦》重点内容之一。四春谜面、谜底都是巧费心思，和人物命运丝丝入扣。元春“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谜底为炮仗，一响而散，暗示荣华富贵转头空；迎春的“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通”谜底为算盘，点明迎春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控，只能由人控制；探春“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是风筝，探春远嫁后如断线风筝，从此回家无望；惜春的“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为佛前海灯（长明灯），惜春绝望出家，孤寂一生。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红楼四春的遭遇让人惋惜不已。《红楼梦》记录了这些美丽聪慧女子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让她们的故事永远流传于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