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讨厌卧室窗帘的颜色,清晨醒来,半睁着眼睛,模糊的灰黄色像是颓败的木门,把阳光挡在“门”外,可以看到的始终是斑驳的裂痕。“要纯白,很惨很惨的白...”她暗暗的下定决心,理由也很简单,白色可以强化清晨温柔的阳光。让她感到暖和,仅此而已。掀开被子,温暖像是放了学的孩子,欢快的一呼而散。她抚摸着双脚,还是老样子,在睡眠中把被子几乎全部堆在了上身,以至于每天起床时,双脚都是冰凉。
起身拉开窗帘,还是阴天。窗外是院子里槐树冬天的枝桠,像是抽象画中的线条盘踞着视野。打开窗户,她听到谁家在煎鸡蛋,谁跟谁在道别。她回到还有余温的床上,背靠床头坐着,看着窗外。云,楼,树。十分钟,就是每天这个时候的十分钟让她有存在的感觉。其余都是那个和自己同名的肉体在执行着别的肉体所下的命令。“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生活吧。”她苦笑着拿起破坏了气氛的闹钟.....
她在寻找今天该穿的那双鞋的同时思索着需要随身的物品,“手机,钥匙,钱包,文件,嗯....对了。”趿拉着皮鞋冲进了厨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包牛奶。嘴里叼着牛奶,腋下夹着文件袋,肩上挎着背包,一只手还在穿鞋,跳跃着出了房间。
关门的响声,像是声“再见”....
在地铁站台刷IC卡时就已经有种莫名的腹痛,她努力回想昨天的晚餐中那样食物有变质的可能,可当她站在等列车驶入的队伍中时才想起,昨天根本没有吃晚餐。跨入列车车门时那个疼痛的源头慢慢上移到了胃,她忍着痛楚寻找着可以帮她分担身体的栏杆之类的事物,可这个城市的上班族没有给她任何的机会。她试着分散注意力。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人手机响了,铃声恶俗。那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大口吃着不知道哪个小区门口的“营养早餐”。一男一女为自己在这个拥挤的车厢仅有的“立足”之地争吵着。靠在扶手边的女孩穿着超短裙,在这零下十度的车厢内,有着金黄色头发的脑袋随着耳机里别人听不到的旋律晃动着。疼痛依旧那样真实,拿着文件袋的手不知不觉中已经紧紧按住了胃部。“还有三站呢.....”她的身体微微抖动....
报站名的女声,现在听来是那样美妙,随着人群涌出列车,她奔向了离自己最近的石柱。弯着腰感觉好点了,她可不能因为这个迟到,强打起精神走出两步,那个疼痛感再次袭来,并且慢慢向上,一团莫名的东西像是要顺着食道离开她的身体,她猛地张大了嘴巴,呕吐。白色的不明糊状物体在她脚下的地板溅开,散发着难闻的腥臭。一时间很多人掩住口鼻绕道而行。她大口的呼吸,盯着吐出的东西,“额..可能..是牛奶吧..”她控制着没有力气的身体走向了出口,像是在逃...
电梯里,同事没有看出她的异常,现在她也的确没有了什么异常,呕吐之后,没有疼痛,没有眩晕,没有发烧,没有任何能阻碍她工作的症状。“还好赶得上例会..”她用这点安慰着自己,挤出一丝微笑。像往常一样,工作,工作,还是工作。面对老板的嘶吼,面对客户的狡猾,面对攀比的同事,面对行尸走肉般的自己。耳边回荡的是什么市场占有率,新产品营销企划,促销活动项目等等等等....有时,她会在空闲的十几秒内望向公司的窗外,除了阴霾的天空就是毫无生气的一幢幢高楼。她想把桌子上的所有文案剪成很小很小的碎片从窗户洒出去,让它们飘啊飘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老板也会把自己的工资“减”成很小很小的“碎片”,让它们飘吧...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摇摇头,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文件中,“呵呵..碎片..”
睡前她特意吃了治胃痛的药,把手机放在它该在的地方,伸伸懒腰,刚要关上台灯,她看到了从公司拿出的文件袋,一股莫名的怒火瞬间充斥着她的内心,她下床,走向窗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我不管有没有偷窥变态,今天就这么睡!!”她只想明天早上能第一时间闻到空气的清新,感觉到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忿恨的上了床,灭了灯。在恨什么呢?在为什么气愤呢?大都市的压力还是无规律的生活状态?以自己的实力有这样的工作已经算不错了,晚睡,加班,挤地铁,大家不都是一样吗?她用被子蒙住头,头发凌乱的散在脸上,有点凉。她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苦笑着,在干吗?跟自己生气吗?是不是该找谁倾诉一下,爱人?呵呵,别逗了。朋友?啊,别傻了。家人?千万不要,要是给妈妈说了她不得担心死。既然这样还要继续生气吗?是啊,有什么用呢,明天依旧是今天。有什么用呢。她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那情绪浓浓的,堆积着。慢慢的放下被子,月光冲破云层洒在她的卧室里,她觉得有点冷,看着不是很圆的月亮,“我竟然还有时间感到难过,感到悲伤。”她闭上了眼镜。
清晨,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将她惊醒,她冲进卫生间,依旧是昨天那样的白色糊状物体,不一样的是今天吐了很多。嘴里全是胃液的酸味,整个房间弥漫着腥臭。她想到看医生,又接着想到看医生等于大量的金钱。她想到请假,又接着想到老板那张丑恶的脸。洗了洗脸,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过完年就辞职!”。坚定的表情,顺着脸庞流下的水珠,凌乱的头发还有那满屋子的腥臭和她一起迎接了这个早晨。
地铁站的出口,一个男人夹着公文包表情痛苦的揉着胃,她走过他的身边,没有丝毫的留意。直到他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她才回头,看到那熟悉的白色从男人嘴里冒出,摊在地上,熟悉的腥臭散开。男人从兜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嘴角,面无表情的走过她身边。她感到害怕,原因不明。是不是又是一种在白领阶层流行的病啊,比如颈椎炎,是不是什么肠胃炎之类的。时间不允许她去思考这个问题,她该思考的是怎么让老板满意,不对她吼叫。在公司的电梯里,她听到了同事说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个女人无征兆的呕吐,呕吐物溅到了她新买的名牌皮鞋上,好恶心...她想到了那团白色。这时电梯一角,一个她不常见到的男人弯着腰,喉咙发出令人胆颤的呕吐声,那个同事尖叫着随其他人躲开,厉声说着不讲公共卫生之类的言辞。男人苦笑着说着对不起。臭味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空间,同事不依不饶的谴责着,男人不再说话。而她,透过人们之间的缝隙,看到了那团白色...
从第一天开始呕吐到现在已经两个星期了,每天清晨她都会急忙冲进卫生间,每天都会味道腥臭。一周前她去看过医生,才知道已经有很多人得了这种不知名的病,医生也毫无办法。早晨在地铁站,街边报亭,公司门口,随处可见一两个正在呕吐的人,腥臭淡淡的溶解在洒满阳光的空气里,她实在不愿多想这件离奇的事,她只想快点过年,然后辞职离开这个城市。公司的运作丝毫没有受到那件事的影响,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该被训斥还是被训斥,该被忽略还是被忽略,该难过还是难过。那个曾破口大骂别人在公共场所呕吐的女人也闭紧了嘴,她知道那个女人也没有幸免。当所有人做同一件事时,那件事就是正确的。她想。快了吧....
可是事情发展到了她难以想象的地步,她在睡梦中被腥臭熏醒,她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吐在了新换的雪白的床单上,那团白色糊状物湿湿黏黏的摊在床上,隐约散发着热气。她惶恐的扯下床单,接着冲进浴室。洗澡,换衣,吃早点。她想让自己变得麻木,可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整理好一切,关上房门时她想:“就当是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从小便变成了呕吐,今天我只是‘尿床’了...”当她走出小区大门看到街上的情景时,她再也不为自己的黑色幽默发笑了,她觉得全身的力气抽离了身体,她想扶着什么,可是眼睛所能看到的,全是..全是呕吐的人们,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一滩滩的白色物体从人们的嘴里冒出,散发着恶臭,有的人扶着树,白色物体充满了整个树坑,有的人无力的靠在电线杆上,吐出的东西流向马路形成诡异的图案。有的人蹲在路边,张着嘴不发出任何声音,白色物体断断续续的从嘴里冒出溅满了那个人的裤脚。恶臭无处不在,浓郁的像是散不开。她捂住口鼻,向家飞奔,她能想象到地铁里是怎样的情景,人们也许站在站台边吐满整个隧道的白色物体。
蹲坐在床上,关紧了门窗,她似乎还能听到外面传来各式各样的呕吐声,像是所有人都喝醉了一样。她捂住耳朵,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挂满的脸庞。“不是每天早上吐一次就好吗?怎么会这样...”一阵欲呕的感觉打断了她的思维,来不及去卫生间了,一滩白色已经在床上了。她捂住嘴想阻 挡那恐怖的白色,可是她的两腮越来越大,鼓鼓的,像是青蛙的肚皮,她瞪大着眼睛,白色顺着她的指缝喷射出来,她挡不住,松开双手的同时糊状物体像是倾泻一样从她的嘴里倒在了床上,她抓着头发,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不断的呕吐....
躺在温热的呕吐物上,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嘴里不时仍有白色糊状物体冒出,顺着嘴角流在她的身下。
忙碌的生活,让你的什么变成了呕吐物,每天持续着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