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爸爸的生平
爸爸8月份去世。因村里修祖堂的缘故,今年一月才入土为安。村里办隆重的纪念亡灵的仪式,包括搞迷信。这是我避之不及的。人的灵魂的归宿由上天所定,岂是人能用什么经不起思考的仪式能掌管的?
我不纪念人的灵魂。但我还是要写文章纪念我亲爱的爸爸的生平。
我爸爸不是完人也不是圣人,但我从心底感谢赞美上帝让他做我的爸爸!他是上天给我安排的最合适最好的爸爸。
我在外婆家长到6岁。小时候不是天天见到爸爸。那时爸爸的形象是高大英俊的。事实也是如此,以古今中外的眼光看都是。离世前一年还是挺拔而矍铄,骑车走路都带风。我爸爸是高中毕业生,这在村里屈指可数。所以我小时候对爸爸充满敬爱。
爸爸年轻时,高中毕业后即务农,缺乏经验,难以适应,又因家极贫及各种琐屑窘迫,急躁易怒,常常让我们惧怕不满。因他不羁的个性,大约也因贫穷,村人也有些对他有些偏见。因此曾有多年我未给予我爸爸应有的尊重,竟意识不到瑕不掩瑜,小事不精明,大事不糊涂的爸爸亦可算出类拔萃的人。当我认识到这些,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心中泣血,悔之晚矣!
我想数算半个多世纪的岁月中我爸爸对我诸般的恩,又岂是一纸文字可以尽述的:他从不知道什么是重男轻女。他一心培养我上学。我上小学时他从供销社买白纸细心裁成32开的,装订成本子给我写作业。每本可以省一分钱。他哪怕没钱过年也从不拖欠我的学费。他耐心地教我珠算三十六回。他在我写不出口号式的文章时,到村干部家借来报纸念给我听,帮我写出应景的八股文。他给我读《增广贤文》,鼓励我对对联。他藏在楼上的戏曲剧本,四大名著我可以随便翻。他从不像打弟弟们那样打我,惟一有一次,因为我肚子疼没上学,他以为我逃学,情急之下就打了我屁股。
实际上,我爸爸是极勤劳极肯卖力的人。住一间半房子的时候,他两脚跨在一米间隙的楼板上,上百斤的稻子一筐一筐拉上逼窄的楼,装进仓里。挥汗如雨。有一年我家萝卜丰收,他曾凌晨推一车萝卜到近百里外卖了当天回来,另一次从三十多里外扛了一张竹床回来,使我们一家人可以挤在一个屋檐下睡觉。 我6岁左右的一个大年三十,他买了白纸回来,染红了,挨村挨户去卖红纸。另一次挑着烟香上街下县去,到年夜饭的爆竹声响起时都没回来。我在寒风中等待他的身影。
爸爸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着很强自尊心。他每年春节必将那一间半隔成的三间小房子粉刷雪白,自己写上不算对仗的对联。我上高中时他写的是: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儿孙个个贤。横批:斯是陋室
爸爸特别怕出门打工。八十年代,火车站是用鞭子抽打农民工,小偷强盗横行。爸爸在外有一次被狗咬伤踝关节,还被狗主人关起来。爸爸自己不善表达。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可以想象他吃了许多苦。但我无法真正体会他每天所受的艰辛。
尽管我爸爸对出门打工万分的恐惧,但在我上初中,高中,大学的那么多年中却是常常出门当盲流。
我在县里上学时,他常常送米送菜。遇到班主任说我学习不错时他就心满意足。在千里之外当盲流风餐露宿回家,必经过我学校,给我东西后很快自己找地方借宿或赶车回家。我从无心不过问他住哪里。
在大学里的四年里按月寄钱给我,那每月几十元是他的汗他的泪他的血呀!我在学校吃得好,喝的足。我爸爸却是在异乡流浪,饱受欺凌。
我毕业后每次回家,我爸爸连自己汗滴禾下土种出来的青菜都少吃。因为他省给我们吃。我们谁不比他们生活过得好呢?
我毕业后,不缺钱,但爸爸没有主动找我要过一分钱。就是我有时拉在家里的钱,他也必还给我。爸爸近70岁还在村里打工,装卸货物那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繁重工作。又在农场劳作挣工钱。一年到头酷暑严冬鸡鸣而起日落而归在田里。查出癌症晚期的头几个月,还在厂里做事,一天挣几十元灰头土脸的回家他也乐在其中。没有工作时,整下午的砍柴,劈柴...
爸爸曾说他小时候大年三十哪怕砍一捆柴回来都要挨打。他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当他年老砍柴时,我仿佛看到那个大年三十砍一捆柴回家还要挨打的男孩!我偶尔洗他的工作服,我帮他到尿壶,他不让我做。他自己却天天下午准时去帮我收拾晾在院子里忘了收回来的衣服。
主上帝啊,在罪人中我是一个罪魁。你赐给我父母,让我孝敬他们。我却是完全无爱,不会爱。
我爸爸有许多优点。他直爽,心里没有诡诈。不贪不义之财。他有极强的记忆力。他有十分的力气就做十二分的事,他珍惜任何人给他的点滴认可与尊重。
我爸爸不主动评论人。偶尔有人一起评论人时,他对人的评价也常常是客观的,知道好歹的。
上帝啊,求你记念你藉这个人几十多年汗流满面满面把我养大,记念他在那普遍重男轻女的时代不顾家境赤贫负债无怨无悔供一个女孩子念书。记念他节衣缩食为我省下学费。记念他从不反对我信靠你,记念他对抵挡你的人见证说神就是上天。所有人有意无意都拜天。
记念他看到人对我的信仰有误解时说那些清北的都支持自己的亲人信主。
神啊,求你未日审判时记念你说的:"不抵挡就是帮助"!
神啊,谢谢你赐给我的那帅帅的,勤劳的,耿直的,为我受了许多苦的爸爸。我现在知道我曾拥有他,胜过拥有一个在世上做君王的爸爸。
上帝啊,我俯伏在尘埃中忏悔!你的智慧何其难测?我爸爸的文化足以当一个小学老师,也可以当一个工人。但你让他做了一生的苦力,辛劳至死。这又何妨?也许他因此少犯了许多罪过,因此内心比许多人谦虚。在你按公义审判全人类的日子,我们必感谢赞美你的智慧与良善。我因信靠你的完全良善公平正义而得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