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在农村长大,房子是老式的木头房子。每一间都大大的,一个人在家,感觉很害怕。特别是晚上,电灯橘黄的光,只能照亮屋子的一个角落,剩余一大片笼在黑色的阴影里。老人们讲的那些鬼故事总会在脑海里冒出来,总觉得有一些黑洞洞的眼睛会躲在某个角落窥视着。所以,到了晚上,我们三兄妹都会呆在一起,等爸爸妈妈回家吃饭。
乡村的晚饭,总是很晚。爸爸妈妈在外面忙农活,一直要做完才回家。因为今天不做完,明天的任务就完不成,活就会积压起来,农活和农时是不等人的。夜色渐渐沉下来,深下来。哥哥做好简单的饭菜,我和妹妹砍好猪草,然后我们玩耍着等爸爸妈妈回家。小小的我,饿得饥肠辘辘。
时不时走出屋,站在灯的余光里,向黑暗深处眺望着。山、树,只看得清模糊的轮廓,其他全没在巨大的让人讨厌的黑里。偶尔能寻得几点闪烁的灯火,定是和我一样,等待家人的吧。那若隐若现,在黑暗中固执闪烁的光,多像在贫穷的生活里,勇敢坚持的农人们。
好不容易盼着爸爸妈妈披着浓密漆黑的夜色归来。他们放下农具,抖掉满身夜色和疲惫,走到家里温暖昏黄的灯光下。我们急忙热菜,拿碗筷,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吃完,又帮着烧火,煮猪食。时间,就在火苗的跳动、摇摆中逝去。
冬天的夜很冷,一般忙完农活和家务,就缩在暖和的被窝里睡觉了。如果有好看的电视剧,也会堆在爸爸妈妈的房间看一会。看到精彩处,舍不得挪动脚步。总是等爸爸妈妈一遍遍催,嚷着关电视了,才一步三回头的走进房间。离开了,我还会在门缝里偷偷瞧一会,可惜,缝太小,看不清楚,又怕被发现挨骂,只得回冰冷的床上躺下。心,却留在剧情里。只好期待着看第二天的重播,祈祷没有落下、错过精彩的剧情才好。
夏天的夜晚,是最让我喜欢的,虽然蚊子很多。夏天天气热,席子烫得无法睡。于是,爸爸妈妈忙完,会和我们一起,搬出凳子在门前的坝子里乘凉。大人们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闲聊。从生活琐事,到市井传闻。
我很喜欢静静地听大人们兴高采烈地聊天,许多新鲜有趣的事,从他们的嘴里,和月光一起流淌出来。常常这样聊着、听着,夜就深了。在大家的呵欠中,不舍的回家睡觉。躺在床上,看着透过木头窗户,映在地上的月光,柔柔地洁白地铺在泥地上,离我是那么近,就像此时的幸福一样。
我最喜欢夏天停电。因为停电,爸爸妈妈都没办法做事。我们就会早早地把所有的事情,在晚上到来之前忙完,愉快的时光会更久一点。
我们一家聚在一起,爸爸常是话题的发起者。爸爸最爱谈的,是他多苦多难的童年。奶奶家很穷,爸爸小时候,家里姊妹多,常常是饱一顿,饿一顿。爸爸最小的弟弟,被活活饿死了。那时候粮食少,唯一能吃的也是粗粮。弟弟生下来,很瘦小,又挑食,咽不下那些粗糙的食物,眼睁睁地看着他饿得皮包瘦骨地死去。
说到这里,爸爸的眼里闪着亮亮的光,在黑的夜里,这光,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我幼小的心。一家人能在一起,开开开心心地生活,也是很幸福的!听完爸爸的讲述,我又对目前的生活,多了一丝满足。
有时候,爸爸会饶有兴致地拿出他的行头,让我们一饱耳福。爸爸的行头有洞箫、二胡、笛子、口琴。爸爸会根据他当天的心情和我们这些小观众的愿望,随便挑一样在手里,随性地拉,或者吹。那些乐曲差不多忘记了。印象最深的是他拉二泉映月。
记得那天,他又回忆起童年的一些事情,说着说着,难过起来。他停住,拿起二胡,拉起《二泉映月》来。那凄婉悠扬的声音,透过幽深的夜色,传出去很远,很远。我直直地注视着他,他埋着头,闭着眼睛,并不看我们,也不瞧弦,手指却灵巧地按着、拉着。我好奇,他那因做农活变得略微粗糙的手,怎会拉出这样优美的乐曲。那琴声一直悠扬回荡在我的记忆里。
有时候爸爸会唱歌,唱的一律是那时候很火的歌,以民歌居多。听着听着,我们也能胡乱地哼哼。于是,我们几个小孩子,就跟着大吼起来。后来,我养成了一边做农活一边唱歌的习惯,唱着做着,时间就轻快地飞走了。
绿油油的庄稼,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迎风舞动着,仿佛在应和着。我那蹩脚的歌声,不用担心,地里的庄稼和小草会嘲笑,会不满。我就这样拥有了很多,单纯地享受唱歌带来的愉快时光。长大了,知道自己唱得不好,却再也不敢乱唱了,真怀念无拘无束地对着田野里的庄稼大声歌唱的时候。
父母辛勤地劳作,喂养着我们的身体,但即使在最贫困的日子里,他们也没忘记喂养我们的心灵。爸爸让我们在简单的农家生活中,获得了很多的趣味,让我无数个夜晚,伴着皎皎的月光,幸福的睡去。
这样的童年,虽然艰苦一点,但是,充满了无数的诗意和浪漫!也让我明白,生活再艰难,也要记得在自己的心上,种出很多欢乐和美好来,一颗浅薄、贫瘠的心,才是真正的贫穷!这样想来,我的童年,是多么富裕、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