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绪很乱,像是原本一片平静如水的玻璃被重锤狠狠一击,如今只剩下犹存的惯性在续命,而这时,任谁来轻轻一捻,都会顷刻间支离破碎。全身上下看起来平常如初,却已被注射进了一种名为躁郁的药水,药性猛烈,倏而便爬满整个躯体,像是千万铁甲军入驻一方清凉之地,刹那间将整块地的温存与柔和剿灭得滴水不漏。此后这里的百姓便成为流民,山河亦不复山河,所有的莺歌燕舞、小桥流水此刻也都不复存在。留下的,唯有豪吏呵斥声,妇孺抽泣声,以及,昨夜孩童喟叹声。
流言之恶趣,莫过于让你激愤难安,群臣失守,而肇事一方,却躲在暗处窃喜。
我从未经受过如此鲜明赤裸的恶意,以至于玻璃心脏在受到利刃重创后,还是不停的抽动着,似有若无,期盼那伤口只是意识流里的幻象,那人群只是想要恐吓玩耍你,这层层暗器亦或是明刀明枪,都只是我的旧疾在作祟,是无厘头的神经末梢,在和我开的一个小玩笑,我只想回到初始模样。
可是,日复一日的心潮涌动,那内里开始渗透的黏稠热血,骨子里的疼痛,无一不在提醒着我,那的的确确就是匕首啊!那从始至终就是恶意啊!眼泪开始闪烁,抽动的肩头,来提示我悲伤的含义。像是一个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孩子,拥揽着一家人的盛宠,肆意惬然的生长,眼睛里总是闪动着懵懂和无辜的神色,被神明护佑,长在象牙塔里的清亮双眸子,时刻都想要吐露源自心底爱的气息,身旁的人不会想要伤害她分毫......
就这样的人生轨迹,原应没有叹息和伤痛,其底色是那样鲜亮而霏彩昭彰。可在一个敏感而暧昧的年纪里,在那一道人生的分水岭上,她却失去了毕生至亲——那个如同神明一般护佑着她的人。茫然失措,焦灼无依的态势,深深摧垮了她心底那刚修筑了一半的心理防线。那刚刚矗立起来的所谓成熟稳重的大厦,于顷刻间崩塌。她的心从此又缩回了原来那个倨傲幼稚的叛逆壳子里。乖张重戾,目无尊相,一手人生好牌打得稀烂.......
认清这一点后,她也逐渐给自己而后的遭遇安上了前科的罪责。在无数个淌着泪的夜晚,她自责懊悔,究竟当初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在受过很多很多个苦难、独自咽下无数次委屈时,她幡然醒悟,莫非是自己的劣根顽性,使周围的人受到了伤害,而自己却不自知?那些恶意,其实是命中注定应该遭受的挑战?也许是神明在天有灵,至亲泉下有知,她......
可是我终究是错了。那些旧时的思索引发的感悟,都夹带情绪的幌子,蒙蔽了心沿尖上最敏感的一层,致使你看到的人、景,似乎都变得朦胧暗淡,失去了应有的光华和生猛。就好比一个传销组织,初来乍到的你懵懂无辜,小心翼翼却又殷切企盼,希望可在某一处大展宏图、希望人生所遇皆为良善,于是一路走来,那些藏在周遭人心渊里的恶意被你昂扬的眼角轻轻忽略,那些留滞在显处的细节靶子被你自以为机巧的眼光射中,以为可以平步青云再接再厉了。殊不知正一步一步沦陷在巨大的阴谋里,慢慢丢开骨气。
初涉世事的你不懂得套多的人情世故,以为那一团和气真是如其所显现般敦厚和谐,公然无害。你在象牙塔里的那点骄傲和志存,已经被这庞然世道脱了个精光。于是结局的当头棒喝、于是真相面前的晴天霹雳,你只有徒手接住,成为那一团和气中最泯然的一份子,至于曾经的骄傲和志存,早已被这世间给你的无数次欺骗和曲折吃干抹净,所剩无几。
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恶意,最大的肇事方居然是你自己,是你亲手抛开了敌人因伤害你而留存下来的唯一把柄,是你的犹豫给他们洗脱了罪名。你把自己困在牢笼,却把一片大好河山让给了你的敌人。逢人遇事你就低眉颔首,画地为牢,在心内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却不曾想,那些人本不如你,见你如此胆小怕事,怯懦畏葸,岂不随了意踩着你的低自尊前行。天清气朗,世道无常,谁还不乐意有个思想上的奴仆作伴?
此刻,心灵和脑海的步调异常吻合。心在那里抽痛,大脑也会跟着放空一切,留下一双神色呆滞的眼神,静静等待悲伤的降临。像是在参加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灵魂随着死者缓缓沉沦,下坠,直至陷入无际涯的深渊里,追逐永恒。那些往日种种,无论喜乐或者哀伤,都如同电影情节一般放映在脑海。只是多了几分肃穆,几分渗人心骨的寒意。无形之中的一张大网彻底笼罩了你的心,神魄以及思想。我想我不是在追悼死者,我是在为自己被抽离的亡灵而静默。像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胎死腹中,做母亲的那种绝望,是连同心碎也远远比不上的,是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