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阶段我们回家看望双亲二老,家里又在重新装修了,令我惊奇的是,爸爸一直视为宝物的土灶居然拆掉了,我再也看不见屋顶上竖起的烟囱,和从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了……
我家的土灶是用泥土垒起来的灶台,后来,用土砖改造,再用瓷砖贴灶面的二眼灶,灶台上有两口大铁锅,灶体里筑着用余热烧开水的汤管铜壶(一种装在农家灶头上的节能环形装置,里面可以灌水),灶台上方挖了个方形的灶君堂,平时放油盐酱醋,过年时供灶王爷。我记忆里的土灶是家的缩影,包含着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跨进门槛,转入厨房,便会看到用砖泥等砌筑的灶头。那时穷,一年到头只能吃到自家种的素菜,很少吃到鱼肉,但只要烟囱能冒烟,灶台上有热气,锅里便有热的饭菜,一家人就有生气。母亲做饭时,总忘不了用铜罐子在灶膛里煨开水,饭熟了,水也开了,有时,母亲还丟几个红薯、土豆、玉米在灶膛里,饿了,就用灰耙捞出来,狼吞虎咽吃起来,个个吃得津津有味,那种扑鼻的香味,至今难忘。
在我的记忆里,土灶烧柴,每年秋天,各家各户都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砍柴,大人们将砍回的柴禾堆起来,冬闲时,再“挽”成“把子”,一把把捆起来,放进柴禾房,或堆在屋檐下,烧火时,拿一捆把子放在灶台边。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有时看湿润含油的松枝杉木被烤出滋滋声,冒出白沫,间或有几粒火星伴随着爆裂声蹦出灶膛,火光在我们的脸上变幻莫测地闪动,生活随着灶火红红火火。有时烧木屑的话,还会配一个拉风的风箱。不同的柴禾燃烧之后,成为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却各有不同,各有味道。它们形态各异,因天而变,或浓或密,或淡或疏,或直冲云天,或飘渺灵动,不一而足。它们的味道,飘出来的是烟火的味道,隐藏着的,是淡淡的植物的清香,混合着的,是家里刚刚炒好的菜的味道,而看不到嗅不到的,却是母亲的味道、家的味道。土灶不但给家人生存,给了我们人生最珍贵的亲情,还给了人们起早摸黑劳作的干劲。记得童年时我很小就帮家里做家务活,第一次烧饭还把慌乱逃窜跳到灶膛里而被烧死了一只母鸡,我吓得直哭,至今记忆犹深。
炊烟就是儿时的期盼。那时农业收成不好,餐饭里没有油水,粗粮多。早晨,妈妈和奶奶会把柴草用揽筐挎到灶膛前,生火做饭。孩子们可能还在梦里,会梦到蓝黄相间的火苗舔着锅底,不知道舌头在嘴唇边来回转舔了几遭,抹不去的饭香晨起的炊烟带着好闻的柴草味飘远,消散在那瘦瘦的云丝里,与之融为一体,挂在天边。农村的晨曲随炊烟而欢快。牛羊出圈,鸡鸭叫鸣,老乡呵斥牲畜的声音,妈妈们喊叫孩子的声音在一起交织,把一家家日子的延续,和延续的生活打开。天气好的早晨或者傍晚,是炊烟最为缭绕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房顶都升起蓝瓦瓦的一缕,不时各种饭香和炝锅的味道飘散在村头和户脚,清晨的炊烟伴着薄雾,让整个村庄变得更加朦胧;傍晚渐暗的天色和着炊烟,则恍如梦中的仙境有说不出的美妙,耸耸鼻翼做个深呼吸,瞭上几眼,一行行的炊烟升起、飘散,心中的憧憬一次次饱满、热烈。
炊烟,映照了农村的安居乐业,兴盛凋敝;见证了人世间的温馨和谐,生离死别;承载了农耕文明的薪火相传,时光印痕的万家灯火。后来工业化的高速发展造就了滚滚浓烟的祸害,以至于那承载农村乃至整个中国文化的炊烟,也在一些专家眼中成为农村的污染,欲除之而后快。如今的村庄,家家户户都用电、用液化气了,方便简单。农业都是机械化种田、犬吠声稀,随着社会的发展,土灶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村庄整洁美化。现如今,乡下人做饭,大都和城里人一样使用电饭煲,煤气灶,有条件的地方还用上了天燃气灶具,还有一些高科技的电蒸箱电烤箱等等电器设备,很难看到乡村房顶上的袅袅炊烟了。
农村的变化有响应国家治理环境、消除雾霾的因素,大多还是生活富裕的必然选择。祖国富强了,人们富裕了,选择优质化生活是理所当然的。快节奏的生产生活,使人们走出传统,走出低效率,捡牛粪搂柴草,都被一股脑地装进了历史,变成多少年以后的思念和回望了。炊烟也成了记忆中飘在村头,最浪漫的诗行了。弟弟说,国家政策好,人们干得都很起劲,你看村子里的不少人都搬到县城住楼房去了。弟弟在城市里买的别墅房也都装修好了。我问弟弟,这一幢大瓦房以后不留着吗?弟弟没回应我却说,姐你还记得咱家过去的土房吗?我反问他,你还记得吗?他说记得,进门不由自主地就要猫腰低头,不小心就会撞在门头上。说完,姐弟俩会心地笑了。是呀,怎么会忘记……其实,我想对弟弟说,正是那一缕袅娜升起的炊烟,造就了我们现在人世间的精彩繁华。等有时间让咱们用大锅烙上一顿糕饼吃吧,再一起看看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