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禁闭室待了二十天了,大概。
关禁闭的时候,要向下走三十级楼梯。那儿只有唯一的声音——滴答的水声。环境阴暗潮湿,唯一的可见光是距离头顶十几米的六十瓦灯泡,发出橘黄的弱光,忽明忽暗。
禁闭室,不如说是一个大的酒桶,一个深不见底的隧道。头顶的出口也像是地窖的翻转门一样,我尝试过从里面把他顶起,外面大概是有栓子,或者我的力气不够。
禁闭室有通风口,不止一个,或许十个通风口合在一起,可以容许我半个身体通过。我尝试过对着通风口大叫,像是猫被踩了尾巴。回应我的,是嘶哑的回声,不知一声,回荡在空洞的铁罐子里面。
外面像是有另一个世界,我数了一下,回音共有十四声。
送食物的人像是被安装了固定程序。早饭是没有的,中午是硬的硌牙的黑面包和馊了的啤酒,晚餐大概是外面工头们吃剩下的残羹剩饭。但我期待着晚餐,至少有点油沫,有点咸味,让我知道我还是没有脱离正常人的世界。
我读过时间,大概是八点,或者八点半?头顶的橘灯会准时熄灭,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就在我刚好吃完晚餐,没有例外。
还好能满足一个正常人,对,正常人:一张床,不存在被褥,有或许是以前罪犯,我用罪犯形容自己,留下来的旧衣服,上面有一些血迹,我听说以前有人在这里用尿罐砸破头企图自杀,头盖骨的硬度远比腐朽的铜罐大。我前面说过,有一个铜制的尿罐,看不出原本的亮黄色,大概被无数人的尿液浸泡过。我原本以为有个马桶,哪怕没有盖子。
在这里,每一个选择都很伟大。我可以做三件事:坐着,拉屎或睡觉。
我是看不见外人的,食物用涂满桐油的绳子吊着下来,怕人顺着绳子上去,人不下来,很多关禁闭的人力气很大,可能代替送食物的人重回光明。
开始的十天,大概是那么久,有老鼠从我没有找到的管道溜到我的床上,我会吓得跳起来,我最怕这种携带着无数病菌的阴暗传播者,以前我那敞亮干净的房子里,我很少见到动物,除了我的斗牛犬。
后几天,我听到老鼠在地上摩挲的声音,我渐渐产生了一种兴奋,我大概是病了。我会对着整个大罐子吼叫:“嘿,可怜的老鼠,你只会在阴暗里爬行么,出来啊,出来!”我跟它在一起,在阴暗里。
我心里甚至有点庆幸了。
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大把的时间思考。在享受了大概二十天,实际我感觉是二十年,二十年的面包与啤酒,我想明白了很多。
假如,我二十天前的中午没有饿肚子。
假如,我没有偷拿伯爵夫人窗台上的那正在晾晒的草莓曲奇。
假如,我没有因为饱肚子而心满意足。
假如,我没有因为满足落下了专属于我的破烂帽子。
假如,我没有在夜里想着爬上窗子找回我的帽子。
假如,我没有大喊大叫我不是贼。
我在这里二十天了,暗无天日,逃离无期。就因为吃了一块我没有尝试过的曲奇饼干。我后悔吗,面粉烤熟厚的香气,粉红色草莓酱的香甜,合在一起,人间美味。
我在超大的铁罐子里待了二十天了,或许还要待二十天,又二十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那不争气的肚子。
我的肚子,他饿了,教唆着我去吞了曲奇,我想,我的肚子大概是疯了,所以,它陪我,在没有出口的罐子里,待了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