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战刀锋

        西天里仿佛藏着一块吸铁石,收敛了世间所有的光芒,青草地泛着的油光散去了、云朵编织的圣洁的光束散去了,天幕压了下来。

        从休息的山包向目标进发,只有方向、没有距离,白天的迂回包抄让战士们疲惫不堪,茫茫草原,没有参照物,只能靠经验和直觉。黑色如同墨汁晕染开来,在风中似薄纱般曼妙起舞,气温降了下来,凉意顺着脚脖子、脚踝慢慢向上攀爬。新兵王捷凯握紧了手中的枪,吸了一大口混着牛粪清香的空气,他觉得肺里清爽了许多,一整天的跋涉让他浑身酸痛,但此刻,夜幕环绕、四围里觑静无声,他觉得心中有千钧重量,那些在脑海里滚动了无数遍的战斗场面又生动了起来。从小到大,他一直渴望着经历一次真正的战争,哪怕是一次没有呐喊的冲锋陷阵,现在机会来了。

        山峦、草场、牲畜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视觉功能在暗夜里降到最低,看不清路,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路,只能瞪大眼睛,跟着前方若有若无的晃动前进。夜色凉如水,但强行军还是让王捷凯的汗珠不断地往外渗,他脚步不停擦了一把汗,身前身后草地窸窣作响,这是战友们前行的信号,他的心里分外踏实。

        夜幕沉沉,月色如同滤过的清茶,浅而匀称地铺下来,可未及落地,便融在浓稠的夜色中。天幕里繁星闪烁,他从未如此真实地仰望过星空,也从未见过如此绚烂的星海,暗夜将点点星光映衬得更加迷人,王捷凯不敢多看,他知道,夜间行军慢一步就有掉队的可能,而长夜漫漫,随时都会将人吞噬。他想起了班长告诉他的故事,那年运送物资,因时间紧迫,司机开辟新路,车辆偏离路基,驶入草原深处,四周百里没有人烟,一行人顺着北极星所指方向星夜兼程,直到凌晨才抵达边境铁丝网,获得救援。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那只大勺子威严地挂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为多少迷途的旅人指明方向。

        他盯着勺子的勺柄发呆,脚步慢了下来,草场地面坑洼不平,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后面的队伍跟上来,催促着,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调了调装具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步子大了些。夜似乎更深了,半空里任何一丝光线都格外耀眼, 透过山峦层叠的缺口,几十公里外,大自然正以闪电的形式向外释放着能量,雷声早已消释在草原潮湿的夜色中,赤红的光束却冲破层层阻隔,如同喷薄而出的火山,映亮了远方的天,渗入墨汁般的夜色里。这瑰丽、绚烂、妩媚的“夜霞”啊,这倏忽一瞬,摄了多少人的心魄!王捷凯心里感慨着,他希望能有一台相机,记录下这绝美的定格,可这景也将将只是昙花一瞬,眨眼的功夫,天幕里又是黑漆漆一片了。

        前方传来压低的声响,“跟紧一点,快,别掉队”,人群似乎跑起来了,粗重的喘气声更加明显。枪背包带勒了一天,他的肩膀似乎早已适应了伤痛感,水壶隔着衣服摩擦皮肤,脚底的水泡也好像磨破了,从头到脚潮湿而腥黏,但他来不及顾念这些,风从耳畔掠过,黑夜的影子折叠着覆盖在他身后,被残存的月光挤得瘦骨嶙峋。他仰起头活动脖子,前方的山包上,一绺白光不经意间倾泻而下,丝丝细密,如同散开的簇簇白发。那就是哨楼,这次进攻的目的地。王捷凯心里猛然轻松了许多,走了那么远的路,总算有了曙光。

        队伍蜿蜒前进,仿佛暗夜里觅食的草原蛇,“前方有人摔倒,注意慢行”,口令一个个传下来,大家放慢了些脚步。连长在最前方带队,夜间行走如同失明,每一步都得分外小心,许是步子疾了些,不小心撞上了铁丝网,摔倒在地,他赶忙起身,招呼后面的人小心脚下。战友们压着铁丝网两端,王捷凯跨过去,摸着冰凉的金属线,他这才觉得,原来草原也是有边际的,在这四野空茫的野外,未知的前方、孤独的环境、笼罩而来的寂寞,都如同巨石般一块块压下来,压在心弦上,崩得紧紧的,白天的草原有多么美妙,夜晚就有多么糟糕。

        又近了一些,那一星光亮仿佛荷花池中的一朵残瓣,飘移着、飘移着,闪烁着、闪烁着,却始终存在着,苟延残喘着,一眨眼这光不见了,复又眨眼,却又在眼前了。王捷凯用手背揉了揉眼,记住那星火的位置,疲惫如同涨潮的海水,漫上了全身,他阖上双眼,眼皮子里那只星点仿佛失控的蚊虫,四处扑腾想要挣脱眼帘,或远或近的牛叫声乘着风飘来,在耳边嗡嗡作响。

        那光点又亮了些,在黑洞般的夜里分外醒目,脚底传来的阵痛让他不得不跛着脚面行走,他想起了父亲告诉他的话,“要想成功,唯有坚持和付出。”从小,父亲的绿色军装就像是一面旗帜,插在了他幼小心灵的深处,植下了威严、纪律、品行的种子,让他在困难来临时懂得再坚持一把、再努力一把。而此刻,野风凛然刮来,卷携着原始的气息,空气甘冽而醇厚,如同漫步在乡间的田埂,一切都变得亲切而自然。

        哨楼上一束强光打来,仿佛喷射的火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原地卧倒,这光束探着脑袋四处张望。王捷凯趴在草地上,大地上白天积攒的温热的气息,原野里弥漫的夜霜冰凉的寒气,热汗成了冷汗,却依然汩汩地向下淌着,“全体注意,匍匐前进”,收到命令, 大家压低身子,一个接一个地向前爬去。身边静静悄悄,他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和风吹过的口哨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噗通作响,如同敲打的鼓,时刻要溢出嗓门。

        接近哨楼外的铁丝网,各分队迅速迂回包抄,战友们如同鬼魅般或卧或匐,一道道黑色的身影穿越光束,仿佛利刃般撕破防御,直抵要害。时至拂晓,夜袭哨楼行动以胜利告终。天际尽头闪光阵阵,如同绽放的礼花,王捷凯舒了口气,望向远方,他想起了《狼图腾》中的话,残酷的草原蔑视弱者,依然不给弱者最后一点点怜悯。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挑战自己,让自己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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