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Xenogenesis系列之一
作者:Octavia E. Butler
翻译:Claire L
I
子宫
1
活下去!
活着
再一次….活过来
一如既往,清醒过来是那么困难,简直是终极的绝望。挣扎着吸入足够的氧气去驱逐梦魇带来的窒息感。Lilith Iyapo躺在床上大口喘息着,颤抖着。她的心跳得太快了,太响了。她像婴儿一样无助地蜷缩着,在一阵短暂却剧烈的疼痛过去后,手脚的血液循环终于开始流通。
当她的身体镇定下来,变得平和,她望向四周。房间似乎是昏暗的,但是她从未在昏暗处觉醒过。她纠正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房间确实是昏暗的。在早先的一次觉醒中,她早已明白现实就是就是所发生的、她所感知的一切。她发现—多少次了?—自己可能疯了,神志不清,身体不适,或者是受伤了。这都没有关系。她被困在这里,无助,孤独,被忽视,其他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立起身来,头昏眼花,回头看向房间的其余部分。
墙壁是乳白色的,或者是灰色的。床还是老样子:一个坚硬的板子,好像是和地板紧密相连的。房间的那一头有一扇门,或许是通向浴室的。通常她都会得到一个浴室。有两次没有,在那个没窗没门的逼仄房间里,她不得不在一个角落里清理自己。
她走向那扇门,透过已适应的昏暗混沌凝视着,满意地发现她确确实实拥有一个浴室。里面不仅仅是有马桶和水槽,还有淋浴。多奢侈啊。
她还得到了什么?
很少了。房间里还有一个比床大概高出一英尺的板子,可以当做桌子,虽然这儿并没有椅子。板子上放着一些东西。她一眼看到了食物。可食用碗里装着常见的块状谷物和炖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如果她清空了食物但是没有吃掉碗,它会自动降解。
还有一些东西放在碗边,看不清楚,她摸过去。
衣服!一叠衣服!她猛地抓起它们,又猛地放下,又抓起,开始穿上它们。一件浅色的、长到大腿的夹克,一条长而宽松的裤子,它们都是用凉爽,柔软玲珑的类似丝绸的料子做成的,但她认为那并不是丝绸。夹克两侧会自动合上并且保持闭合,但如果她要开襟的话也非常方便快捷。这让她想起了魔术贴。裤子的穿法也和夹克一样。从她第一次觉醒到现在,她从未被允许穿衣服。她祈求过,但她的俘虏者们不以为然。现在,穿着衣服,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知道这种安全感是虚假的,但她已经学会了苦中作乐,尽力维护着自尊。
拉开、合上她的夹克,她抚摸着她肚子上那条长长的疤痕。这条伤痕她在她第二次还是第三次觉醒的时候就不知怎么地就出现了。她害怕地审视着它,思考着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为什么?还会发生什么吗?
她不再是自己的了,她的肉体可以被割开,就算没有她的同意和知情。
实际上她感谢那些摧残她的人在做那些事的时候让她睡过去了,感谢他们没有让她感受到痛。意识到这些,她终于对自己恼怒了。
她沿着长长的线条摩擦着疤痕,最终她坐在床上吃了平淡无奇的一餐。其实是为了冷静自己而不是赶走饥饿。然后她开始了她的例行活动:寻找裂缝,孔洞的声音,以及一些能显示出她被囚禁的迹象。
每次觉醒她都会这么做。第一次时,她一边搜寻一边大叫着。她大喊大叫,痛哭流涕,大声诅咒直到嗓子变哑,却没有得到回答。她敲打着墙壁直到双手流血发肿。
没有任何回答。她的俘虏者没有十足准备不轻易开口。他们藏了起来。她就这么困在狭小的房间里,他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就像灯光一样。可是房间上面没有任何发声体,就好像也没有任何光源一样。整个房间似乎就是一个发声器,一个光源,一个换气机。她想想自己在一个大盒子里,像在笼子里的小白鼠一样。或许人们正站在上方俯视着她,通过一种单面镜或者什么摄像装置。
为什么?
没有回答。一开始,当他们终于开始跟她说话之后,她质问她的俘虏者,他们拒绝回答。他们开始询问她问题,一开始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
她多大了?
26,她想着。她现在还是26吗?他们关押了她多久了?他们自然不会说。
她结婚了吗?
是的,但是他已经死去了,很久了,久在他们的追捕之外。
她有过孩子吗?
天呐,是有一个孩子,跟随他父亲走了。一个儿子。死去了。如果有天堂的话,那儿会多么热闹啊。
她有同胞兄弟姐妹吗?他们强调了这点,同胞。
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或许已经和她其他的家庭成员一样,也已死去了。母亲,很早去世了,父亲,或许也是。那些表亲,姑姑,叔叔,表兄弟,侄子…….或许都死了。
她做什么工作?
什么也不做。这些年里照顾她的儿子和丈夫就是她的工作。在那场夺走他们生命的车祸发生之后,她回到了大学校园,一边学习一边想着她以后要做什么。
她还记得战争吗?
无稽之谈。有哪个经历了战争的人会忘记?有些人试图杀人犯罪,他们差点就成了。她完全靠着侥幸活了下来—只是被不知是谁的人抓住关押了起来。她提出在回答这些问题后要释放她。他们拒绝了。
她又提出拿问题做交易:他们是谁?他们要她做什么?她在哪儿?一答换一答。又一次,他们拒绝了。
于是她也拒绝回答问题,忽视那些生理的心理的测试。她不知道他们会对她做什么。她怕自己会被伤害,惩罚。但是她仍在谈条件,尽力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合作。
但他们既不虐待她也不和她做交易。他们只是不再与她交谈了。
她打盹的时候,食物又神奇地出现了。水流潺潺地流出龙头。灯光依旧亮着。除此之外呢,什么都没有,除她之外没有人,除了她的声响没有声音,没有东西可以供她消遣。房间里只有床和桌子。不管她怎么折腾这些板子都没有用,上面的灰尘快速地消失了。她白折腾了几个小时去搞破坏。这是她保持清醒的方法之一。另一个是去触摸天花板。她站在哪里都摸不到,于是她实验性地往上扔了一碗食物—她最好的武器,食物撞击到了天花板,这说明它是硬的,不是一种投影或者镜像的把戏。但它可能没有墙那么厚,或许那知识玻璃或者薄塑料而已。
她从没搞清过。
她开始进行一系列的体能锻炼,做一切能让自己分清白天夜晚的事情,每次长时间睡眠后都会进行。
她每天睡很久,庆幸自己的身体还能反应她恐惧和无聊交替的情绪。打盹后小而无痛的觉醒最终也像那些痛苦的觉醒一样让她无聊了。
会痛苦的觉醒从何而来呢?神志不清的昏迷吗?还会是其他的吗?她在战争中没有受伤,不需要医疗救治。如今却是这个场面。
她唱歌,回忆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电视节目,听过的家庭故事,在她拥有这种生活的时候这些故事听起来是那么平淡。她编故事,自己讨论那些曾让她热衷的话题,任何事情!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她坚持着,除非是咒骂俘虏者绝不跟他们说话。她不合作。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如果她回答了哪些问题她会失去什么?除了痛苦,隔离和沉默?但她仍坚持着。
有一段时间她控制不住自言自语,任何脑子里的想法都必须大声说出来。她绝望地努力让自己闭嘴但根本无济于事。她觉得她要疯了;她已经开始失去理智了。她开始痛哭。
最终,当她瘫坐在地板上,摇晃着,想着自己的失控,或许还念念有词,有什么东西进屋里来了—什么气体,似乎。她向后倒去,坠入深眠。
当她又醒来时,不知是几小时后,几天后,还是几年后,她的俘虏者又开始同她讲话,又是同样的问题。这次她回答了,她撒了小谎但还是回答了。长眠治愈了她。这次醒来她没有任何倾向去自言自语,或是哭,或是坐在地板上前后摇晃,但她的记忆没有受损。她记得一切,记得长久的寂静和孤立。这么一来,哪怕是看不见的审问者也是好的了。
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在后面的几次觉醒中,提问变成了交谈。一次,他们放了一个小孩子和她一起—一个小男孩,黑长直的头发,褐色的皮肤,但比她的要苍白些。他不会说英语而且很怕她。他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比Ayre,她的儿子,还要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女人身边醒来或许是这个小孩子经历的最可怕的事了。
一开始他躲在浴室里,或者是离她最远的角落里。她用了很长时间说服他她并不危险。然后她开始教他英语—而他也开始教她自己的语言。他的名字是Sharad。她给他唱歌,而他学得非常快。他用几乎毫无口音的英语回唱给她。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给她唱自己语言的歌时,她不做同样的事。
她到底是学会那些歌了。她享受这些尝试。任何新鲜事物都是宝贵的。
Sharad是她得到的赏赐,即使在他弄湿了他们共享的床铺后,或是在因她没能快速理解他而焦急的时候。他和Ayre在外貌和性情上都不相像,但至少她可以触摸到他。她记不得她最后一次触摸另一个人是什么时候了。她都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想念这种感觉。她担心他,想着如何去保护他。谁知道他们的俘虏者们对他们做了什么—或者即将做什么?但她的力气不比他大。在她下次觉醒时,他不见了。实验结束了。
她求他们让他回来,他们拒绝了。他们说他和他妈妈在一起呢。她才不信。她想象Sharad孤零零地关在他自己的小笼子里,他伶俐的头脑渐渐变钝。
她的俘虏者们不关心这些,又开始了一系列复杂的拷问和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