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宿舍楼呈一个U字型,南楼和北楼相对而立,中间是一个小广场。我们就住在U字其中一个顶点的最高处。作为一个没有空调的寝室,只有开着阳台门才能得到一丝清凉,随之而来的就是四面八方不绝于耳的嬉笑声。有时是已经躺下了,有时是刚睁眼,嘈杂的人声让我悄悄在心里感慨:『真是有活力。』
奇奇怪怪的,还没到二十岁的我常常就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掉。这样的想法在成年之前,还会带给我附加的困扰:『如果我现在就死掉的话,好像是算夭折耶?』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格啦,又释然又遗憾。我觉得夭折这个词很诡秘,一个小孩子,他的生活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只得到这样一个定义,草草了事。今晚看了学弟关于后退的发际线的烦恼,他说人越长大越发现睡眠的重要性。拜托,你还有夭折的权利,可以不要这么早就抢我的养生台词吗?前段时间听到我三四岁时候经常一起玩的邻居家弟弟去世了,很突然,好像他害怕踏入大人的世界,急匆匆地逃走了。他是暑假出来玩,吃了很多烤羊排,又灌了冰可乐,回家一直拉肚子,抢救了几天,还是无济于事。听说消息的当晚我也拉肚子了,于是不免惜命,很是不安了几个小时。因为我如果死在十九岁,无夭折之名却有夭折之实,真是很亏的一笔买卖。
刚刚看书看了没一会,我就充满了写点什么的冲动,这大约就是作家张国立告诉张怡微的,最好的时候。嗟叹囿于年少浅薄,然而可能以后都不会有如今的欲望了,只不自知。
我常常想起十五岁的冬天,熄灯后躺在寝室里对着手机幼稚地描绘十年后的蓝图。那时候底气很足,写着『我才十五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挥霍。』于是一眨眼,我就挥霍了四年。『我才十五岁。』多可爱的语气。幸亏当年发布这篇文章的百度空间现在已经转成了私人性质,不至于让我为无忌的童言而窘迫。
小时候不懂事说的可笑的话,过了十几年依然被父母当作逢年过节酒桌上的小菜,用以调节气氛。我坐在旁边,在一片哄笑中恨不能乘着时光机器飞回去,自己说出那几句话之前捂住这小孩的嘴巴。我很怕小孩子。如果要试着阻止大人们,他们就会投来看小动物的目光嗔你一句:『这孩子。』我成年了,不是孩子,心里还是愿意把自己当成孩子,却又戴上了『自己惯着自己』的帽子;在大人们的世界里,我也找不到一隅之地,他们拒绝将一个被当作小动物看待了近二十年的生物纳入自己的圈子。
我可以回忆自己的五岁、十五岁;幻想自己的二十五岁、三十五岁,可我想象不出,我的父母从我们的年纪,是怎样一路走过来的。昨天在微博上看到小新爸爸广志的回忆,从那么小,光着脚丫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舔棒冰,到初恋,推着自行车跟身旁同样年轻的女孩子说话,再到孤身一人行走在大城市的地铁站,为自己构想中的一片天而奔波……我的父亲大约也是这样慢慢变成现在的中年人,但我没有办法找出他跟我喜欢过的男孩子的哪怕一点点交集,无论是认定父亲曾经也被除了母亲之外的某个女孩子仰望过,还是推测那个男孩子在三十年后也成了一个在孩子眼里从未青春过的父亲。我一出生,父亲就三十多岁了。同样的,看着母亲和她的老闺蜜们有说有笑,我也不能联想到我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样子。就像萧红眼中的祖父,仿佛生下来就那么老。
事情都是会变的,但回忆却像停格动画,每个观察者一人保留一张。
我们现在说的很多东西,其实都已经不在了呀。张怡微以此作为记录她与父亲久别重逢的结尾。很久以后你们说的我,也是不在了呀。
2015.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