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选择从福建平潭搭船去往宝岛——因为拍摄纪录片的缘故,我已经往返两岸十余个来回——而这是我第一次从海面穿行台湾海峡。
那艘高速双体船看起来下水不久,外壳和甲板锃亮锃亮的,内饰也几乎全新。但大概是船票并不比机票便宜,又或者少人知晓两岸间还有海上航线的缘故,整船上座率大概只有六成。——而既是高速船,开动起来自然气势不弱;一俟远离海岸,船上几台发动机就铆足了马力,将海水在船尾双体之间拍打得喷薄飞旋——要知道,八十八海里的航程只消三个小时便能抵达呐。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远观海面发呆,这速度让人感觉惬意,我放空了思绪。
当广播通知即将接近海峡中线时,船身突然颠簸起来。舷窗外,原本平静的海面变得波澜起伏,海浪足有胸高。
我早晨为了赶时间,只匆忙吃了几块饼干,这会血糖偏低;船身一摇晃,我的脑袋就有点晕了。于是我起身走到前舱的大沙发那里躺下,不适感却继续加剧,甚至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我连忙闭上眼睛,飞快思索着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立刻马上迅速的,一段刚开始发生的恋情便涌上记忆。
二十多天前,确切说是四月初的时候,朋友带我到台北市中心的一家知名画廊参观个展:在那里我遇见了她,实践大学毕业两年的建筑专业女生。她端着微单,身材纤巧,清秀的脸上忽闪着灵动的眼眸,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她。
朋友是台湾最著名的画派“悍图社”的主将之一,跟着他,我算是混入了台湾艺术体系的顶端。
“这位是大陆来的艺术家吴大真,他在台湾拍纪录片。”朋友向策展人和个展画家这样介绍我。
“幸会幸会,我是……。要不然我们先合影一下?盈安,请帮我们拍。”策展人女士快人快语,作风干练。
原来她叫盈安,真是温柔的名字啊。我向她点头致意,她也马上回礼,脸上还显现出一丝羞涩。
“嗯,果然台湾有温文尔雅的女生啊!”我内心感慨了一下。
一幅画作让我似曾相识,我仔细端详,终于看出这幅似乎抽象作品的轮廓是美国地形图。
“请问,这是美国的地理形状吗?”我比划着轮廓询问画家。
画家吃了一惊:“开展这么多天,你是第一位看出这是美国地图的。”
“是嚯。我就说他很厉害的。”朋友夸着我。
“真是厉害,大陆真的人才济济啊。”一旁的策展人也投来欣赏的目光。
“那么这个,是台湾吧。”我指着美国地图里一个形如台湾岛的轮廓问道。
“是的,是的,你真的好眼力啊!”画家的眼中充满惊奇。
“那我大概能够理解这幅画的意境和创作心态了。”我若有所思的说着,偷眼瞧了瞧策展人身旁的盈安。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些许崇拜。
就这样,我顺利地拿到了盈安的一切联络方式。
约定的那天午后,我约她一起去玩。经不住我的一番言语,她同意了,最后定下来先去参观动物园。
“我也很久没去过了呢?”盈安在Line(一种在台湾流行的社交软件)那头说。
“嗯嗯,我也是的。所以,能想到去动物园真好啊!”
我懂得爱,但却仍不晓得如何去恋爱。还好园里的大象、老虎、企鹅、……,种种可爱的动物舒缓了我的压力,于是我和盈安之间的对话渐渐变得自然和丰富。看完熊猫和一组非洲动物,我们在河马雕像旁边坐下来歇息。
“其实我的外号就叫河马。”我看了看雕像。
“河马?……为什么叫河马,是牠比较厉害吗?”盈安好奇地问。
“因为河马没有天敌啊。”
“那为什么不叫熊猫,熊猫也没有天敌啊?”
“那是国宝欸。再说熊猫那么萌,我这个模样,叫熊猫会不会被打成熊猫眼。”
……
盈安外表稚嫩,看起来很萌;我问她谈过几次恋爱,她摇了摇头,说从小到大从未交过男朋友。
“从来没有吗?我是说,连那种牵牵手的恋爱也没有过?”我问。
“没有。”她又摇了摇头,“是不是很好笑,我都24岁了欸!”
若是以前,我听了一定大大的惊奇;但往来台湾一年,我已经了解到,在台湾,象她这样自身条件很好,却仍没有感情经历的男女生真的有一大票。
因为台湾社会的道德伦理偏传统保守;中学更是有不少男女分校;小孩子也自幼就被训练独立生活,对情感的依附性不强;或许是这些原因。总体而言,宝岛的青少年是比较单纯的。相比之下,大陆男女之间无处不在的暧昧气氛,在台湾几乎不见。举个例子,当你走在路上,如果看见心仪的女孩,多看两眼是很正常的:在内地,可能你不止多看两眼,还会向对方放电吧;而同样的事情如果你在台湾做,立刻就会被认为是怪人。
“我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不过感觉虽然你说的没有错。可是偶尔我也期待在街上被男生搭讪呐,可是在台湾,这种事情确实很少发生欸。”
“哈哈,那怎样去认识喜欢的人呢?”我问。
“通常都是同学、朋友、长辈介绍咯。现在也有通过网络交友吧;在外面被陌生人搭讪的情形,确实少之又少。”
我们就此话题展开讨论了一下,盈安认为台湾年轻人拘泥于“礼义廉耻”,所以很多都是单身;而大陆固然也有不少单身的年轻人,但至少我所谓的那种暧昧氛围倒是能迅速帮助双方打开心结。
盈安论述的角度颇为特别。看来,凡事皆有两面性是一条真理,有得必有失,在这个角度看来不尽合理的东东,在另一个角度或许就合情合理了。
就这样,我们俩边走边聊,谈天说地。盈安对大陆相当了解,她最喜欢的乐队是“逃跑计划”和“旅行团乐队”;虽然她还没有来过大陆,但是在大学期间交过大陆的交换生朋友,至今还时常联系;她觉得大陆一些新的网络用语很好玩,例如’三观很正’、’神一样的存在’;她甚至每天都刷BiliBili。我则称赞了台湾女生的清纯温柔,还详细论述了我的爱情观和生活观念,并表示真心希望和台湾女生谈一场恋爱。
五个小时走下来,直到动物园关门,我们都不喊累。走出动物园,双方都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愿。于是我们去吃了晚餐,她执意要AA,我拗不过就没坚持请客。
“感觉大陆男生都比较大方,喜欢呵护着女孩子。”她说,“之前和大陆交换生朋友去吃饭,每次都是大陆男生抢着买单。”
“可是在有些人看来,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吧,哈哈。”我回应道。
“呵呵,是的。我们比较不习惯这样。”盈安笑了笑。
“在台湾结婚的话,对男方有什么样的经济要求呢?”我问。
盈安想了想,“应该没有特别的要求吧,通常是男方给女方家20万新台币礼金这样。如果没有钱,也可以不用给。”
“是哦?那房子、车子、存款,这些都没有要求吗?”
“没有诶。”盈安摇摇头,“父母会觉得说,不要给太多压力,怎么过好生活是两个人的事。”
我点点头。
“听朋友说,大陆对男生家的要求很高是吗?”盈安反问我
“嗯嗯,是的。需要有房子、车子,还要有一定的存款。”
“女生的话,父母希望婚后能够有稳定的生活也没有错。不过现在女生都有事业,经济独立,所以多重视感情方面会不会比较好?!”盈安说。
“确实应该这样啊。真期待能拥有这样真实的婚姻。”我感叹道。
华灯初上,夜幕来临。这样的聊天话题越来越深入,我越发喜欢上了这个说话轻柔,身形甜美的姑娘。
“回去晚没关系吗?”
“今天没关系,我有和妈妈讲。”
“那么,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
于是我们坐上了往猫空的缆车。远处台北夜色阑珊,101大楼的灯火颇为醒目。因为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一时无话。
在沉默的两三分钟里,我的大脑全力运转着:两岸往来不便,我希望在这次短暂的停留期里,在台湾殊为不易的’偶遇’情节下,珍重与面前这位可爱的姑娘会面的机会。一句话,我想向她表白。
我偷偷观察了一下盈安的表情,她似乎也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盈安。”我下定了决心,打破沉默。
“嗯?!”
我在她面前单腿跪下,盈安吃惊得看着我。
“‘请收下我的膝盖’。这句大陆流行语你听过吗?”我试图让表白的气氛轻松一点。
“没有诶。”她摇着头。
“虽然,我们才算刚刚认识,可是和你聊天,让我觉得好象跟你神交已久。所以,我希望能够同你交往。请你答应我。”
“啊……!这……!是不是太快了?”她瞪大了眼睛。
“我们之前不是讲过,时间和金钱都是爱情的外在属性吗?认识时间的长短不应该成为障碍吧。这是我对你的一见钟情。”
她看着我。
“其实,今天和你出来之前,我就已经有了向你表白的念头。因为我看见你的瞬间,好象已经洞察了你的内心世界,我俩的内心世界,是一样的。就是说,我俩的三观很正、很合。”我望着她的眼睛。
她也怔怔地望着我,听我讲话。
我已经想不起是怎么离开缆车站的,因为她没有做肯定和否定的回答,这令我忐忑不安,只是随着惯性的脚步一路走着,一直走向猫空山头。
盈安大概和我一样,在脑海深处激荡着情绪。我们肩并肩走着,两只手不时碰在一起;我鼓了鼓勇气,牵住了她的小手。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便任由我握住。
我们在山顶俯瞰着台北夜色,远处都市阑珊:星罗棋布的街道,星星点点往来的车辆,营造出迷离的幻境。
“可是,我们毕竟不在同一个地方啊。”盈安终于开口了。
“你说的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有想过。还好我们的工作性质,让现实层面的处境变得容易一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半年生活在台湾,半年生活在内地。”
盈安看着我,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整个台北城都燃起了焰火。
“各位亲爱的乘客,前方即将抵达本次航程的重点,台北港。请大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从前后舱门下船。谢谢你们的一路配合,祝大家一路顺风……。”
我从回忆中返来,露出了甜蜜的笑。盈安,我又来台湾咯,还带着我为你写的岛屿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