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小河的死讯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声突然变得刺耳起来,温暖的阳光也变得刺眼,我内心烦闷不已,漫步走在步行街的路中间。
我想,这大概就是他死前的感觉吧。
小河是我儿时的玩伴,从小一起摸鱼,一起玩街机,一起打架,一起挨打。那会他的家境还行,父母是做皮革生意的,寒暑假都会带他出去长见识,回来后他就跟我讲各种见闻,听得我无比艳羡。
有一次,他说长大后要当机长,在云端漫步,在天空翱翔,还说我搭他开的飞机不用买票,随叫随停。我说你要是当了机长,我就去当售票员,下班后咱们拿钱去买辣条吃。
黑暗是黎明前的黑暗,黎明也是黑暗前的黎明,岁月静好的我们,从未思考过生命的意义,直到初中时,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父亲,也带走了他母亲的一条腿。
从那天起,小河就变得心事重重、沉默寡言,老师不再担心他上课会说悄悄话,偶尔见他发呆,准备丢出的粉笔头也会慢慢放下。
车祸发生后,他母亲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他父亲的后事是由他叔叔料理的,料理完后便回乡下农忙去了,留下婶婶照看他,因为他母亲娘家人表示这事他们不管,当年不顾劝阻下嫁给他父亲时,就已经断绝了关系和联系,小河连他外公外婆的脸都没见过。
小河的婶婶以前见到他都是笑脸盈盈,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就变了,整天在他面前说钱的事,一来小河父母做生意借了不少钱,把房子卖了都不够还;二来如果小河妈妈睡到死,那她照顾小河的工钱跟谁要?最初小河也会跟她吵,可每次一吵他婶婶就威胁他要走,让小河自己去面对生活,然后就开始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小河不禁也泪流满面一个劲地道歉,慢慢的他就不吵了,学会把心事埋起来。
后来债主上门搬东西,家里只剩下床和锅碗瓢盆,医院那边的治疗费也告急,学校发起了募捐,我也跟家里人商量能不能接济一下他,家里人给了100块钱,虽然那时候是笔不少的数目,但我还是生了几天的闷气。
临近初三时,他妈妈醒了,但精神有点恍惚,他叔叔便提议将房子卖了抵债,让小河毕业后带着他妈妈回乡下学种田。临行前,小河给我留了个号码,说这是早年他父亲给叔叔家装的电话,以后要常联系。我说好,可一旦圈子不同,“常联系”就会变成“偶尔联系”,直至“不再联系”。
不过,缘分是一件神奇的东西,长大后我忙碌于宿舍和公司之间,就在这两点一线间,我竟然又遇见了小河。那天他拎着简历走进会议室,想面试我们工厂的质检岗,我惊呼了他的名字,却在简历里找不到曾经的中学,而是写着另一所大专院校。
“那是假学历,兄弟好久不见了。”结果,是他先认出我。
那晚两个人烂醉如泥。他告诉我,回乡下后他过得很不快乐,倒不是因为种田辛苦,而是自己和妈妈经常遭受叔叔婶婶的辱骂和暴力。
他妈妈由于车祸、残疾和丈夫离世的打击,精神上时好时坏,只能终日卧床。他叔叔刚开始还算好说话,可时间一长就架不住老婆的枕边风,村里又谣传他在家养了两个女人的闲话,态度就变得恶劣起来,情绪失控时还会动手打小河的妈妈,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起初,小河把自己的委屈忍了,主动揽下大活小活埋头苦干,等到他妈妈受欺负时,他就把自己对这个家的付出作为筹码来谈判和抗争。可让他想不通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竟然对自己妈妈也有了厌烦之心,到最后连叔叔婶婶对他妈妈的打骂时,他都觉得麻木了,甚至还跟着他们数落了起来。
“那天也不知道怎的,一直卧床的妈妈起身出门,结果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拐杖折了,连人带棍掉进了一旁的池塘里,就这样没了。”小河淡淡说着,我却听得热泪盈眶,这分明是一位母亲在临死前的愿望,可惜终究没有实现。
办完母亲的丧事,小河把自己关了三天。第四天清早,他便偷偷带上身份证、钱和两套衣服离开了,到了车站不知道要去哪,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城市的名字,于是就去了。
这之后,他洗过盘子、扫过大街、搬过砖头、折过纸盒;被老板拍过脑门,被路人吐过口水,被包工头踢过屁股,也被流水线的女工耻笑过。对于这些他选择了隐忍,然后默默离开,他觉得这一切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重逢的第二天,他不见了,微信问他,说是去另一个城市闯荡了。职业敏感告诉我,小河可能有心理疾病,而他走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我的存在,我会让他想起一切不愉快的经历罢了。
如果历史能重来一次,在那一刻,我会立即飞过去找他,想方设法劝服,哪怕是欺骗,也要把他带到心理医生的面前去。因为我的侥幸心理,错过了第一次拯救的机会。
他走后,我总是主动和他联系,聊彼此的所见所闻,聊人生观价值观,我鼓励他要勇敢面对生活的挑战,做一个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对此他一直表示认同,可是某日却突然说自己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连钱包丢了也觉得无所谓,任何失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我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打电话给他,直到第三次才接通。他笑称自己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刚刚才升了职,未来一片光明。可在电话过程中,他一直在抽泣,问他怎么了,他却说不知道,可能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当天我联系上了一位心理医生,在听了我的描述后,医生告诉我,他这种情况很危险,极有可能是抑郁症,需要立即就医!还说我此前的沟通方法都错了,是在帮他走向深渊。
医生说,抑郁症的本质就是人失去了快乐的源泉,导致抑郁症的原因千差万别,但常见的归纳起来有:遗传、神经损伤、内分泌失调和应急事件。负面情绪就像是一颗恶魔的种子,如果不尽早挖掉,那么在水土条件充足的情况下,就很有可能破壳而出,成长为死亡之花。
所以,只要负面情绪到了自己无法排解的时候,甭管是不是抑郁症,都应该及时就医!
如果父母有一方是抑郁症患者,那么子女也会有一定的患病率,当然这不排除是后天的耳濡目染所致。事实上,孩子的可塑性极强,只要家长给予足够的关爱和引导,帮助他形成健康的人生观,孩子很容易从负面情绪中走出来,这和成人抑郁症患者完全不同。
成人抑郁症患者需要专业的心理师介入,用正确的方式去沟通,而不是像我那样,一味地鼓励小河如何改变自己,假如他能改变自己,又怎么会连哭都控制不住呢?所谓虚不受补,抑郁症患者需要的不是猛药,而是温和的良药,这幅良药就是认同他们,理解他们,和他们的灵魂一起散步,不经意间牵住他们的手,绕一个大弯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而不是生拉硬拽。
将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强行套在抑郁症患者身上,是极其愚蠢的事情,他们不需要说教,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他们只需要你的认同!认同他的想法,认同他的存在,认同他和你们一样,还是个人!
人应该克服难关,积极向上,这些大道理他们都懂,但肢体和大脑并不允许他们那样想和那样做,他们仿佛被一双无形的血手支配了,如同扯线木偶般活着。
那段时间公司有个项目上线,我公务缠身,在听了医生的描述后,我决定忙完项目就把年假用了,去找他好好聊聊,劝他去看医生。不曾想,我因此错过了最后一次拯救的机会,再见小河时,他已是冰冷的尸体。
写下这篇文章的目的,是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抑郁症的恐怖之处,它并非我们常人所想的那样简单,切勿用任何偏见的眼光去看待抑郁症患者。或许当你遇到某件让你痛苦不堪,茫然失措的事情时,尝试记住负面情绪最强时的感受,想象一下长期处在这种情绪下不可自拔的生活吧,那很可能就是你身边抑郁症患者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