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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初见
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脉连绵不绝,覆盖着皑皑白雪;近处茂密而空旷的大地一望无际,却是青葱翠绿。太阳的光芒尤其刺眼,仿佛离这片土地格外的近。有风吹过的声音,有鸟和昆虫的啼鸣声,却无人烟。
阿姮缓缓睁开双眼,朦朦胧胧,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自己不过是凑热闹参加了一场庙会,没有看天气预报,不小心赶上了一次恶劣天气而已,为什么醒来却是这个地方。
无暇顾及种种因果,阿姮只想喝水,她太渴了,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大山的方向而去。
远远的就看到了那条河,阿姮奔向水源,直接趴在河边将脸埋进水流,喝了个痛快,翻过身来大口喘着气,意识逐渐模糊,恍惚中看见一个少年走向自己,就再次昏了过去。
已经来这个村子一个多月,阿姮接受了自己变成了一个十岁左右小女孩的样子,也接受了自己来到这个不一样的世界。她只知道自己应该是身处西藏,但是哪朝哪代还不清楚。她也只能连说带演地表示自己是家里遭难孤身一人走投无路了。
救阿姮的小男孩和她差不多大,眼睛很亮,牙很白,笑起来脸上熠熠生辉。他时常来找阿姮玩,带着她四处走走,一起放牧牛羊,一起下河摸鱼。
他很喜欢自己救的这个汉人小姑娘,他最常喊的就是她的名字,阿姮。阿姮听不懂他的名字,于是给他取了一个汉语名字,阿澈。尽管两人时常鸡同鸭讲,但也不亦乐乎。
阿澈经常要出门,过一段时间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给阿姮带小礼物,有时是一块漂亮的石头,有时是一只兔子,有时是好吃的小零食。
阿姮努力地学习藏语,阿澈每回来一次,阿姮都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两人勉强能用简单的词交流。阿姮也会教阿澈一些汉语。
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男孩已经长成少年,阿姮也已经可以流畅的用藏语和他交流了。每一次回来,阿澈看阿姮的眼神都比上一次更深情,阿姮渐渐忘了过去,她觉得要是能在此终老也不错。
“阿姮,等我再长大些,你嫁给我可好?这是我亲手打磨的,绳子也是我自己编得。”阿澈亲手给阿姮戴上了一块红色的石坠,上面雕刻了一个姮字。石坠圆润有光泽,汉字雕刻的也非常好看,不知道阿澈这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磨好。
“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村长给我起的名字是仁增旺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阿姮有点儿害羞,就转移话题。
“计美多吉协加衮钦。”阿澈回答。
阿姮一脸懵懵,什么美什么协什么什么钦?阿姮心想自己的藏语果然还是不怎么样。
“我还是叫你阿澈吧。”阿姮觉得自己起的名字真是不错。
阿澈笑她。
“明天我们一起去门隅纳拉山下的那条河吧。我们这里的男女结为夫妻前,都会去那里向着大山许愿。我得先早早向佛祖预定了你才行。”阿澈的眼神柔情似水。
是了,他们这里信奉佛教,可以娶妻生子,没有那许多的清规戒律。
“好吧,那明天清晨你来找我。过期不候哦。”阿姮娇笑。
夕阳下,两个人牵着手,赶着几只羊,言笑晏晏。
贰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草上的露珠都被太阳晒干了,阿澈还是没有来。没能忍耐住,她还是跑去找阿澈。
阿姮远远的就看见阿澈家围满了人。挤在人群中,她看见阿澈焦急地在和几个喇嘛说些什么,他们却不为所动。抬眼间,阿澈看到了阿姮,他拼劲全力冲开了喇嘛,来到她面前。
“阿姮,等下次回来我再和你去门隅纳拉山下。”阿澈拉着她的手。
“这是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别笑话我。”阿澈塞给阿姮,转身急急地走了。
“阿姮,等我。”阿澈回头朝着阿姮的方向喊。
阿澈被喇嘛簇拥着走了。阿姮还没有明白这一切怎么回事。
阿姮去问阿澈的母亲次旺拉姆,阿澈去了哪里,她沉默不语。
她想起阿澈的信,那里面或许有答案。
阿姮期待地展开那封信,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打算细细地读。
看了几行,阿姮就红了眼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双手垂下,微微颤抖,风吹起了那封信,阿姮忙去追,追到信后紧紧攥着不放手。
她又看了一遍那封信,一滴眼泪坠在了信上晕染开,模糊了上面的字。阿姮宁愿那只是几句普通的情话。
那是一首诗。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阿姮仿佛置身在庙会的那一天,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上天好像要把一切都摧毁。她忽然觉得心脏骤紧,有些无法呼吸。
她当然希望这是阿澈从别处抄来的情话,可她骗不了自己。脑海深处的记忆如潮水席卷而来。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桑结嘉措为了平息康熙帝得知他隐瞒五世达赖喇嘛早已圆寂多年之事的怒火,派人来到门巴迎接转世灵童。
康熙三十五年,门隅纳拉山,仁增旺姆,次旺拉姆。而现在是康熙三十六年。这些词被阿姮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阿澈是门巴族,他这些年时常离家,就是去学佛法。自己却从没多想。但再不情愿,阿姮也得承认。
阿澈,就是转世灵童,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这个傻瓜,还以为自己能娶妻,还以为自己能回来,还让自己等他。阿姮已经看不清前路,只觉得心痛。
若是不知道他的结局,阿姮觉得自己也许能听从佛祖的指引成全这一切。
而现在,她无法看着阿澈走向那样一条路。
叁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九月,在浪卡子县计美多吉协加衮钦剃发受沙弥戒,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十月二十五日,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成为六世达赖喇嘛。
阿姮找不到阿澈的队伍,只能一路奔赴拉萨。她不怕路途遥远,不怕狂风暴雨和漫长的黑夜,她只念着她的阿澈。
阿姮到时已是十一月份,坐床典礼早已结束。阿澈已经成为六世达赖喇嘛,住进布达拉宫。她站在山下看着这座庄严恢弘的建筑,肃穆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离阿澈已经这样近,可却无法触碰。
她进不去。也见不到阿澈。
她只能在拉萨漂泊,她记得传说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收到严格监督学经修道,种种清规戒律繁文缛节,他难以适应,经常夜晚流连在街头的酒家和民居。
于是阿姮走遍所有酒家和民居,期盼着能碰到阿澈。这一等,就是三年。
见到他时,阿姮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去这户酒家。
“这位公子麻烦让一让,小心酒撒到身上。”阿姮已经能很熟练的说藏语。她已经长成身姿婀娜的少女,时常在各个酒家帮忙。
听到这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阿澈不敢置信。
这两年他无时无刻不心心念念那个在家乡的少女,夜夜都如白蚁在心头啃噬。
成为六世达赖喇嘛,他的一生都将禁锢在这里,他知道自己与她再无可能,也知道该忘了她,可他没有办法,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回忆里,忘不掉。
当年哄他受沙弥戒,说让他举行完坐床典礼,应付完康熙帝就让他回家乡。可当坐床典礼结束,他正式成为六世达赖喇嘛时,才恍然,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骗局。
他无法逃脱,只能夜夜流浪在拉萨街头,醉生梦死。
阿澈没有让开,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黯淡的眼睛燃起了光亮,红着眼眶,却不敢说话,生怕惊散了这一场梦。
阿姮疑惑,抬头看向挡在身前的人。这个人长得好像她的阿澈呀,阿姮绕过他,心里想着。
阿澈,她的阿澈。
是阿澈!阿姮猛然回头,看向那个人。
“阿澈。”阿姮的声音很轻,微微颤抖。
“阿姮。”阿澈再不能自抑,几步的距离,他几乎是扑向了阿姮。酒水撒了一地,他用尽力气拥住怀中的姑娘,那个仿佛已经想了一生的姑娘。
阿姮看着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已经高出自己很多,可却身型消瘦,神色黯然。而此刻他一双忧郁的眼睛盛满深情。
佛祖啊,您教导世人要心怀慈悲,可为什么却让我的阿澈受尽折磨,为什么不能对他也慈悲些呢。
久别重逢的这一夜,没有互诉衷肠缠绵悱恻,两个人静静的依偎在一起,就好像从没分开这么久。
黎明前,阿澈不得不回去。
叁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布达拉宫的喇嘛们发现,仓央嘉措最近神采奕奕,和之前的死气沉沉完全不同。不过没有人深究,因为无论什么样子,没有人在乎。
只要他住在这里,只要他活着就好。
阿姮和阿澈几乎夜夜都在酒家相见。他们化名达桑旺波和达娃卓玛,仿佛一对恩爱的夫妻。
“阿姮,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阿澈时常这样说。
阿姮总是摇头。
阿姮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能说她知道他的结局,不能说她知道他所有的挣扎反抗最终都徒劳无功。
她想让他逃,可她又不想让阿澈背叛他的信仰。
两人只能夜晚相见,白天的时候阿姮就回到住处,努力搜寻脑海中的历史,可惜自己没有仔细研究过,只知道大概的走向。
“阿姮,又去会情郎啦?”邻居的声音传来。
阿姮没有心思听他调侃。
这个邻居叫达瓦,是半年前阿姮夜晚在家门口不远处遇到的一位生病晕倒的商人,阿姮见他已经昏迷,就把他拖回了家。
醒来后,这商人倒了谢,买下了她旁边的小院,做起了邻居。
“我只有些钱财,都是俗物。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欠你个人情,日后定当报答。”达瓦当时说。
他是个蒙古人,藏语说的一般。
“给钱就行,如果觉得很难报答,那就给很多很多的钱就可以了。”阿姮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
他果真送来了很多很多的钱,还说,钱不能还情,恩还是记着的。阿姮没理他,倒是把钱都收了起来。从此两人的倒也时不时遇见几次,达瓦总是找她说上几句话,慢慢熟了起来。
酒家里。
“阿澈,我们逃走吧好不好,天大地大,我们离开西藏,我们去中原好不好。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阿姮近乎哀求。
阿澈忧郁的看向阿姮,没有说话。
“阿澈,你的母亲,可能已经去世了。你不必再受要挟。”阿姮思虑再三还是告诉了阿澈。
阿澈急急地回去。那些人明明说正好好照顾他的母亲!回到布达拉宫,阿姮的话得到了印证。
阿澈的满腔怒火砸向了他看见的每一个人。明明他才是这座王宫最大的王,此刻却仿佛一头困兽,绝望挣扎,徒劳罢了。
蒙古和硕特部拉藏汗控制着藏区,而藏区摄政大权都握在桑结嘉措手里,两人矛盾日益剧增。他仓央嘉措只是一个傀儡。
他要离开,不能再等。
“阿姮,我们明天就走。”阿澈来到阿姮的住处。
“为什么不是今天?夜长梦多呀阿澈。”
“我的贴身喇嘛放我出来,如果我一走了之,他们都会被处罚。我明天找个由头赶走他们,再偷偷出来。到时候我们天高海阔,好不好。”
“好。”
阿姮紧紧握着阿澈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马上就要自由了,她的心却很慌。
“阿澈,我等你。”阿姮踮起脚,亲吻了阿澈的脸颊。
“好,等我。”
黎明前阿姮送阿澈离开,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小雪,落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
阿澈要夜里才能来,阿姮等得有些心急。偏偏达瓦傍晚非要来蹭饭,阿姮怕被看出端倪,勉强招待他。
“我早晨都看到你情郎的脚印了,阿姮。”达瓦阴阳怪气地说。
阿姮猛地看向达瓦,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了。
达娃卓玛是仓央嘉措第二个情人。在一次下雪天,铁棒喇嘛在雪地上发现了有人外出的脚印,脚印进了仓央嘉措的寝宫,仓央嘉措的贴身喇嘛被铁棒喇嘛严刑处死,还派人杀了达娃卓玛。
黎明前刚下过雪。阿姮一身冷汗。
她不再掩藏,从箱子中拿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裹,转身就要走。
“达瓦,你快回家去。不要和别人说我们认识,就当你今天没来过,快走快走!”阿姮越说越急,拉着达瓦就往外冲。
刚走到院中间,阿姮就已经听见了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在敲门,不,在撞门。
达瓦看见了阿姮眼中的惊慌。
“怎么回事。”达瓦问她。
“他们,是来杀我的。”阿姮说完这句话,忽然冷静起来,她不能认命。
达瓦拉着她进门,关上门窗,看向桌边的蜡烛。阿姮意会,把家里所有地方都泼上油。外面的人马上就要冲进来。达瓦拉着阿姮跳出窗子,向身后扔了蜡烛,大火瞬间吞噬了这间小屋。
两人逃入了夜色中。
肆 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阿澈在布达拉宫里像疯了一般,可他没有权力,他做不了任何事。他的贴身喇嘛都已被处死,他不敢想阿姮会如何。
“想让她活命,就安分一些。”桑结嘉措派人传话。
阿澈不敢妄动,眼见着一日比一日消瘦。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达瓦带阿姮逃走后,换了一个地方安顿她。为了在外行走便于隐藏身份,他给阿姮改了名字,于琼卓嘎。没多久达瓦称有事需要返乡,不得已离开了一段时间。
她时时偷偷地去那间酒家,盼着能再见到阿澈。
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仓央嘉措在浩浩荡荡的僧团护送下离开拉萨,前往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他将要为全寺的僧众讲经,并由五世班禅为他授比丘戒。
此刻在扎什伦布寺中,阿澈看着这些僧众,心中惶然。他内心深处不想背弃佛祖,可衣袖下的手臂青筋暴起,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当众推翻了桌案,撕毁了经书,他拒绝讲经,拒受比丘戒。
阿澈刚刚才得知,那一夜,一场大火焚了他的爱人。而这些人却还用阿姮日日威胁他。阿澈要求他们收回此前所授的沙弥戒还俗,否则宁愿自杀。
他再不想成佛,他只想陪伴他的爱人,过上世俗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不相信阿姮就这样离开他,他要去找阿姮,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他的这些要求全部都没有实现。
阿澈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不知该做些什么,走向哪里。
为爱情的自由,凡人可以私奔,小喇嘛可以还俗,只有他,作为达赖佛教第一人,无处躲,也无处逃。
这么多年,无论被如何对待,虽然郁郁而不得自由,却从不曾有过怨,他也是真心侍奉佛祖的。而此刻他的心忽然滋生了丝丝恨意。
此时一个僧人快步追上阿澈,路过他身边时,塞了一封信在他怀里。
“一位姑娘给你的。”那位僧人压低声音说。
阿澈刚想扔掉,眼角余光看见了信角一个小小的姮字。
是阿姮!他认识她的名字。她曾特地花了功夫教会自己写她的名字。他急忙展开信。
信封里是当初自己留给她的那首诗,纸已经有些陈旧,还有一滴泪痕。阿澈心中狂喜,阿姮还活着!信的背面写了两个字,酒家。
一切似乎又有了希望。
伍 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生,只为与你相见
再相见时,已经是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阿澈终于又能走出那座宫殿。这两年他时时刻刻都在想怎么逃走,一想到阿姮一直在等他,他就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飞到他身边。
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阿澈连夜奔向酒家,奔向他日思夜想的人。
阿姮日日在这里等他,达瓦回来后劝过她多次,想带她走,她断然拒绝。所以见到阿澈那一刻她有些不真实感。
他们没有时间诉说情思,必须马上动身,只要走出去,从此以后天长日久。推开这扇门就是天高海阔,自由恣意。
可是佛祖总是不顺他们的意,总要给他们的阻难再多些。
站在门口,阿澈张开双臂将阿姮护在身后,和面前的这些人对峙着,甚至拿出了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阿澈,不要。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阿姮看着阿澈的眼睛。
阿姮心里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不会死。这两年她心存侥幸,想着只要等到阿澈,他们立刻就远走高飞,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据她了解,传说中为了阻止仓央嘉措,宗教势力派人将于琼卓嘎侮辱。
仁增旺姆是她,达娃卓玛是她,于琼卓嘎还是她,从头到尾,她的阿澈也只有她一人。
外面被一队僧兵围住,他们无处可逃。
“放过她,我马上跟你们回去。从此以后再不踏出布达拉宫半步!”阿澈声音微颤。
“阿澈!”阿姮被僧兵捂住嘴巴拖走。
“阿姮!”“你们放开她!”阿澈嘶吼着挣扎。僧兵打晕了阿澈,带走了他。那些僧兵不会伤害仓央嘉措。
可阿姮,就不是如此了。
僧兵的力气很大,禁锢着她,无论阿姮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她被僧兵拖着走了好几条街巷,在把她扔进一个偏僻的小屋之后扬长而去。
小屋里三个壮年男人看着阿姮,像毒蛇盯住猎物一样。她柔柔弱弱的样子,更激起了男人的征服欲。
“别杀我,只要不杀我…”阿姮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她还要去救阿澈,如果她死了,阿澈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当那个那人碰到阿姮的胳膊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忍不住求饶。
“求你们,求你们了,我有很多钱,我可以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只要你们肯放过我。”
“求你们了,不要!”阿姮的绝望地哭腔听在那些男人的耳中却甜甜腻腻的,好是诱人。
乱糟糟的头发,满脸的泪痕,绝望的哀求。达瓦撞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脱下外衣包裹住阿姮,抱起来大步走了出去。而那三个男人早已经被他带来的人解决了。
阿姮紧紧抓着达瓦的衣襟,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如果达瓦再晚来一步,她不敢想像。
“跟我走吧,阿姮。”
“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再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阿姮,别固执了。”达瓦语气中带着央求。
“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我不会跟你走的。”
“况且,连一个身份都不向我坦白的人,我怎么相信你。”达瓦刚要开口,阿姮打断了他。
达瓦沉默。
阿姮知道,达瓦是有几分真心的,可她心里的人是阿澈,只能对不起达瓦了。
她还有一次机会,一定能救出阿澈,她不能放弃。
布达拉宫内。
“世间一切的污浊都不足以沾染于琼卓嘎的圣洁!”阿澈怒视着那些人。
他们派人伤害了阿姮,却来和自己说她是如何的污秽。这世间还有比他们的心更污秽的吗!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让阿姮空等了他这么多年。阿澈忽然好后悔,是不是一开始,自己就该远离她,放她自由?
也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见。
外面起了雷雨,也不知是不是佛祖听见了他的悲鸣。
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桑结嘉措终于决定先下手为强,想要毒死拉藏汗,却被拉藏汗发现,拉藏汗大怒,集结军队,打进拉萨,杀了桑结嘉措。并且请求康熙帝废了仓央嘉措。康熙皇帝于是下旨:“拉藏汗因奏废桑结所立六世达赖,诏送京师。”
蒙古军队将仓央嘉措押送到哲蚌寺山下时被武装僧人营救到寺庙里。
“不要再为我做牺牲了。”僧兵们坚毅的脸庞灼伤了阿澈的双眼。僧兵为了救他已经坚持了三天三夜。他不想再有无辜的人受他连累了。
外面蒙古军队团团包围了哲蚌寺。僧兵早已提前挖好了暗道,通向寺外后山。他们请求阿澈从暗道离开,但阿澈拒绝。除非大家一起,否则他绝不独自逃走。
可所有人一起走目标太大了,况且,暗道只能容下两三人同时通过,没等撤退完就会被发现。
虽然在大家心中仓央嘉措不理政,不守清规戒律,行为放浪,不是一个合格的理想的达赖喇嘛。但是大家都认为,他就是六世达赖喇嘛,没有人可以取代。
「白色的野鹤啊,请将飞的本领借我一用。」这是仓央嘉措的绝笔诗。
阿澈想要独自一人出寺,结束这场争端。
“阿澈。”阿姮不得不从殿内走出。
阿澈没有想到自己死前还能再听见这个声音,如此,他更不能独自苟活。他轻轻地抚摸着阿姮的脸庞,想要记住她的样子。
阿姮提前一年到这里,就是为了今天。她用两个月才让僧兵们将信将疑,仓央嘉措押解会从这里路过,为了以防万一提前挖了暗道用来脱身。
阿姮早该想到的,她的阿澈怎么可能会踏着他人的尸体独活呢。
“阿澈,那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阿姮温柔的靠在阿澈的肩上。
“这么多年,我觉得好累。阿澈,我不想再和你分离,你别丢下我,我们同去同归好不好。”阿姮求他。
“阿姮,别任性,乖。你要好好活着我才能有希望,我此去也未必没有生机。”阿澈安慰她。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阿姮问他。
“当你的院子种满格桑花时,我就回来了。”阿澈想了想,在阿姮耳边说。
“好,那你去吧。”阿姮不再劝。
阿澈闭上眼睛,亲吻了阿姮。温柔缱绻,恋恋不舍。片刻后睁开眼,亲吻了阿姮的额头后转身出殿门,坚定的向寺外走去。
阿姮看了一眼殿门外的僧兵,闭上了眼睛。
她跪在佛祖面前乞求着。慈悲的佛,既然将我带来这里,就请成全我的心愿,让我的阿澈从此一生无忧。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苏尔扎抬头,哲蚌寺的大门被推开,寺内缓缓走出一个人。
柒 见或不见
据传在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仓央嘉措在押解途中,行至青海湖滨时,坐下打坐,因此圆寂。
阿澈醒来时已经不见所有人,在一个陌生的小屋,身边只有一封信。
展开信,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
落款是阿姮。
阿澈跑向屋外,看着广阔天地,没有一丝获得自由的畅快,他只觉得心如刀绞。
阿姮,这次换我来等你。
蒙古大营内,阿姮站在帐中,看着坐在面前的达瓦,哦,不,是拉藏汗之子苏尔扎。
“你知道我会答应你是不是。”苏尔扎叹了一口气。
“是。”阿姮坦白。
“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如此笃定?”苏尔扎不明白。
“不,或许你有几分喜欢我,但是却不足以为我而放了仓央嘉措。”
“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想你更感兴趣的是,明明我都没有出门,为什么却能断定那些人是来杀我的。明明仓央嘉措前去扎什伦布讲经,并没有对外公开,而我为什么却能早两月就收买了僧人替我传信。你更想知道,押解的路有无数条,出发前连你都不知道自己会选哪一条路,而我却提前一年去哲蚌寺山下做了准备。不是吗?”阿姮顿了顿又继续说。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人?”苏尔扎垂眸,不让阿姮看到他的黯然。
“这都不重要,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那就够了。”
“你哪里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苏尔扎轻叹一口气。
阿姮坐下休息,她觉得有些疲惫。刚想向苏尔扎讨杯水喝,张口却是一阵腥气,顿时涌出一口鲜血。
“阿姮!”阿姮昏迷前看到了苏尔扎惊慌失措的脸,不由得怀疑,难道自己想错了吗。
其实,从半年前开始,阿姮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没有任何病痛,可是就莫名觉得疲惫,开始以为是自己精神绷得太紧太累了。可一日复一日,她仿佛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也许是佛祖赋予自己的使命快要实现了吧,自己本就不属于这里,是该离开了。
“别担心,我没事的。”阿姮对着守在床边的苏尔扎笑笑。
“我不担心不担心,阿姮,你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好好的。”苏尔扎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什么都答应我呀?那我可得好好想想。”阿姮做出思考的样子来。
尽管已经尽心尽力地照顾阿姮,可她还是日渐虚弱。苏尔扎日日守在阿姮身边,直到最后。
星转轮回,春去秋来。
听说青海湖滨附近有一位牧羊人,从不管自己的牛羊,只一心侍弄他的格桑花,他已经种出一片花田来了。
他常常坐在花田中间发呆,他在等一个人。
每一年,他都能收到一封信。信上写着细细碎碎的生活趣事,透过信纸,他好像能看到写信的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
今年他依旧是将信珍而重之的放到那个匣子里面,努力的忽略掉手里的信和七年前的第一封信一样的泛黄这个事实。
他怎么能承认呢。他不愿,也不敢承认。
咚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是一个小牧童。他送来了一个匣子,说是一位叫苏尔扎的蒙古人给他的。
匣子里是一封信,还有一个石坠。上面刻了一个“姮”字。
信里是一首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阿澈,好好活着。
—— 阿姮
后记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苏尔扎坐在一座墓边。朴素的墓修的很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杂草,墓碑前摆着祭品。
“他应该是早就有所察觉了,只是不愿相信。最后一封信我已经替你送到了,他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做到了,可是为什么你一次都不愿意入梦来看我?”苏尔扎自言自语。
进入布达拉宫的人似乎都很虔诚,没有人亵渎这座庄严肃穆的宫殿,大家都安静的参观,无人喧哗。
今天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殿外过厅那里有一位姑娘,对着那泥塑雕像又哭又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