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咸平六年,大雪纷飞,洁白的雪花落在青石铺就的石板上,松软柔亮,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然而此刻的龙城却张灯结彩,举城欢庆,只因叶将军大败辽军,迫其退兵三十里。
将军府内,叶静瑶一袭白衣站在最前方,各方将领纷纷举杯,向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将军以表庆贺。
这时,一位黑衣公子手里提着一坛酒,不紧不慢地迈入府中。
副将高远顿时如临大敌,拔剑怒斥:“公子,这是何意?”
黑衣公子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望着叶静瑶,片刻后微微一笑,握坛的右手轻轻一震,一股酒水冲天而起,他左手抽出腰间长剑,快速的舞动了起来。众将领轻抚着桌子上的兵器,一脸戒备的盯着他。
数息之后,无数的酒水汇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画面,画里一所精致典雅的木屋伫立在漫天飞雪中,一条浅浅的小路从远方蜿蜒而至。黑衣公子剑尖微微抖动着,那幅画面也随之轻颤,好似真的一样。此番奇景不禁让众人睁大了眼睛。
黑衣公子喘了一口气,右手提起酒坛,仰着脖子喝尽了里面的最后一滴酒,然后擦了擦嘴角,望着叶静瑶一字一顿的说:“将军,不知我这个世界是否入得您法眼?”
叶静瑶掩嘴轻笑,缓步走到黑衣公子面前,歪着脑袋瞅那副画,众将领彼此相视一眼,悄悄将黑衣男子围了起来。高远冲他们使了个眼色,紧了紧握着剑的双手,冷声道:“夜将军乃我大宋功臣,岂是尘世女子,由得你这般胡来?看公子身手,想来是江湖中人吧。你来此如若是为了杀敌报国,我等不胜欢迎,如若不是,还请速速离开。”
就在这时,叶静瑶抽剑刺向那幅画面,一震一收,画霎时化为了一股细流,顺着她亲启的朱唇滑下。
“将军,你......”高远大惊,不知叶静瑶是何用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无妨,”叶静瑶轻笑,纤纤玉手拍了拍高远的肩膀,看向了黑衣公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公子请随我来吧。”
高远看着两人渐远的背影,震惊之余,连忙嘱咐众将领做好战斗准备。
叶静瑶领着黑衣公子来到房中,两人坐在桌旁静静的望着窗外,良久,叶静瑶甩了甩垂落在胸前的一抹秀发,看着黑衣公子,“敢问公子贵姓。”
“萧。”他话音刚落,叶静瑶身子如遭雷击,不由一颤,眸子里的慌乱一闪而逝。
萧乾羽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问,“何事?”
“公子见谅了,只是......”话还没说完,叶静瑶面目一冷,右手挥动间,几根寒光逼人的银针直奔萧乾羽而去,同时,她左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迅速后跃几步退至门前,握着不知何时出鞘的长剑,冷冷的盯着萧乾羽。
萧乾羽并没有躲闪,任由那几根银针没入身体,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静静的望向窗外。大雪纷纷扬扬,诉说着久远的心事。
叶静瑶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衫,心头莫名一阵紧张,但她很快就静了下来,厉声道:“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公子应是辽国新晋的大将军吧!你来此意欲何为?”
萧乾羽终于扭过了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双眸黯淡无光,“只是来看看你,你以一介女身力压群雄坐上将军这个位子,想来吃了不少苦吧!”
叶静瑶身子微微一晃,尘封多年的往事如肆意的洪水向她汹涌而来,几近让她窒息,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空无一人。
贰
已然进入了十二月,大雪纷飞,将整个龙城都染上了一丝没有杂质的白。萧乾羽坐在如家客栈的门槛上,脚下摆满了空酒坛子。
整整三天,他就这般喝着闷酒,从早上到晚上,不曾停歇。
如家客栈新来的伙计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拍打着洒落在肩头的雪花,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这人怎么还在这?客人都被你吓跑了,赶紧滚!”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
那伙计气急,拎着拳头就要揍他,他才抬起头,冷哼一声,一枚银锭自袖中飞出,狠狠的钉在了木门上。伙计见状一个哆嗦,喊了声“妈呀”转身就跑,没走几步,却又返回,四下瞅了瞅,使劲将那枚银子扒下来揣在怀里急匆匆的离去。
也是大雪纷飞的十二月,叶家千金叶静瑶正值十五岁生辰,前来叶府拜谒的达官贵人数之不尽。叶静瑶虽自小熟识各种礼仪,但终归年幼,应付久了也是略感烦躁。
这场宴会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下午,前来道贺的客人才醉汹汹的离开,叶静瑶心里憋得慌,与父母打了声招呼说去院门外透透气。
雪后的龙城异常美丽,比起平日里的青砖乌瓦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好像整个龙城都化为了一名仙女,白衣飘飘,清净素雅,不沾一丝人间烟火。
叶静瑶被这美丽的景象深深的吸引了,一边行走一边观赏,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忘却了回去的路。
叶静瑶不愧是名门千金,最初的慌乱很快就被她压了下来,开始细细的打量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
被雪花包裹的高大树木,杂乱丛生的枯旧野草,还有正前方,一所几乎被大雪淹没的木屋。叶静瑶瞅了瞅身后被白雪扫净的脚印,秀眉微蹙,沉吟半晌后向那所木屋走去。
她在屋外伫立良久,洁白如葱玉般的手指都因持续的敲门而变得通红。一股寒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心里涌出一丝悔意。
这时,一位少年迅速从远方滑来,在接近木屋时,他提着两条大鱼从一块奇形怪状的木板上走了下来。
少年长的并不俊朗,皮肤黝黑,一双如玛瑙般的眸子深沉似水。他走到木屋前,瞥了一眼叶静瑶,问:“为什么不进去?”
“我......”叶静瑶一时语塞,她饱读诗书,家境优良,这种不经主人同意并进其屋的做法在她眼里无疑是市井流氓,这是这般理由,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到少年邀请她进去的声音。叶静瑶这才发现,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屋里,正看着她。
叶静瑶踟蹰片刻,迈步走了进去。随便扫了几眼,屋内的情景就映入了脑海,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记忆有多好,只是屋内的铺陈太简单了。一张简陋的木床,两张由碎石堆砌而成的凳子,凳子中央是一只火盆,有着点点光芒闪烁。
“舍内寒酸,还请姑娘莫要嫌弃。”少年看着叶静瑶,消瘦的脸颊上流过一丝歉意。末了,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其中一只石凳,邀请叶静瑶坐下。自己则坐在叶静瑶对面,对着那火盆几番鼓捣之后,几簇红光在静默的两人之间摇曳。
许久之后,叶静瑶的身子渐渐暖和了过来,她抬头悄悄看了看对面的少年,见他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时不时往火盆里扔一块木炭,那张黝黑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别样的红,她心里莫名一紧,装作漫不经心的挪了挪身子,问:“敢问公子贵姓。”
“萧。”闻言,叶静瑶掩嘴轻笑,声音宛若春鹂。
“萧乾羽。”萧乾羽皱了皱眉,随即释然,“不知姑娘......”
“叶静瑶。”或许是因为方才的肆笑,叶静瑶俏脸通红,声音低了很多。
“此名与姑娘倒是相称。”萧乾羽拨弄着火盆里的木炭,想了想,说。
“公子,此话怎讲?”对于自己的名字,叶静瑶听过很多赞美之词,但对于眼前的这个人,她隐隐有些期待。
“姑娘,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否则你父母会担心的。”萧乾羽没有回答她的话,站起来从墙上拿过一只皮袋,凑在嘴边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叶静瑶闻出了烈酒的味道,不禁秀眉微蹙,心里隐隐燃气的那丝期许也逐渐淹没在了黑暗中。
叁
自那之后,叶家千金叶静瑶与落魄少年萧乾羽的绯闻很快就传开了。一时间,龙城大街小巷酒足饭饱之余谈的尽是此事。叶家家主叶天龙自是怒不可和,但一来女儿乖巧伶俐,这十多年来久居府中缺少玩伴;二来他年近四十方有此女,百般疼爱尚且不及,又怎舍得去苛责。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找那穷小子的麻烦。
一天早上,他带着众多家丁前去寻找萧乾羽,众人得知消息后纷纷前往。哪知走了一半的路,就看到叶天龙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众人好奇,有好事者前去打听,得到的却是“此子非同寻常”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任凭人们如何相问,叶天龙只字不语。
后来有谣传说那日叶天龙来到萧乾羽住所时,萧乾羽与他下了一盘棋,之后叶天龙就匆匆赶回来了。至于结果,众然不可思议,但明显是叶天龙输了。众人惋惜之余,也就不再拿此说事,一来怕得罪叶家,二来萧乾羽年仅十八,叶静瑶也不过十五岁,想来是少女耐不住寂寞,想找一个玩伴罢了。
春去秋来,转眼又到了叶静瑶的生辰。这日,叶静瑶帮忙招呼完客人后就出门了,对于女儿的这等行径,叶天龙夫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发生过。
叶静瑶一路走到萧乾羽屋门处,发现他双手持萧,一曲从未听过的曲子自他唇间婉转流淌,箫声凄凉,穿透人心,让人不禁潸然泪下。
良久,箫声停止,萧乾羽回头,看着叶静瑶一袭白衣,心头一阵恍惚,“叶姑娘,你好美。”
叶静瑶羞红了脸,慌忙转头擦净眼角的泪水,瞪他一眼,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歉然道:“萧公子,小女子方才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叶姑娘万万不可,”萧乾羽一顿,跳下石台走到叶静瑶面前,双手捧着那支萧送到叶静瑶面前,“今日本是姑娘生辰,本想以此曲向姑娘了表心意,却不料惹得姑娘伤心,现以此物作赔,还请姑娘收下。”
“公子,这恐怕不妥吧!”叶静瑶看着萧乾羽眼中的不舍,连忙推辞。
萧乾羽不语,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将萧猛地掷向了石台。叶静瑶大惊,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支箫已从中折为两截。她快跑几步,折起残端紧捂在胸前,脸上闪过一丝怜惜,看向萧乾羽怒道:“萧公子,这是何意,此物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如此对它。”
萧乾羽看着叶静瑶,漆黑的眸子里凌波闪闪,“此物随我十余年,我早已视之如知交好友,奈何它今日让姑娘伤心,此等邪物,留之何用。”
“哼,好个伯牙绝弦,这箫摔的甚好,”叶静瑶怒极反笑,转身背对着萧乾羽,她觉得心里开了个洞,有着寒风从洞的那边吹来,冷的她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又也许是一世。一声悠然叹息在天际久久回荡。
“夜姑娘。”萧乾羽看着叶静瑶决绝的背影,心里一阵苦涩,宛若坠入苦海。
“何事。”叶静瑶没有回头,声音清冷无比。
“我自小愚钝,性若顽石。所以这十多年间无一玩伴,仅有河边一屋,仅有脚下破鞋,我自诩人生不过如此,寂寥也罢,热闹也罢,几十年之后终归黄土。但自与姑娘相识以来,我知晓了原来人还可以这般活着。我犯下大错,不敢奢望求得姑娘原谅,可今日乃姑娘生辰,我虽不才,但仍想祝姑娘早日觅得良夫,幸福此生。”萧乾羽每说一句,心就莫名一痛,等叶静瑶回首时,他早已唇角溢血,面如白纸。
“你这是何苦。”叶静瑶眼角溢出一丝水汽,慌忙跑过去搀扶,却不料萧乾羽后退几步,她呆愣之余,只听萧乾羽黯然道,“叶姑娘千金之躯,我乃市井之徒,怎可乘姑娘如此之举,古人更有云:男女授受......”
“那公子可曾听闻‘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叶静瑶毅然打断了萧乾羽,猛地扑入了他的怀抱。
肆
这三日来,辽军并未大举侵犯。这短暂的不知能持续多久的安宁让龙城军民在欢呼之余,不禁多了一丝担忧。谁也不知道,辽军倒底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将军府内,一袭白衣的叶静瑶坐立不安,时常在窗前望上几眼。副将高远见此心中着急,但又不敢发问,只能在叹息之余管理好手下的兵士,也算是尽了自己的职责。
“这般模样,你打算持续多久。”不知何时,屋内出现了一名女子,她一身红衣,浑身散发着魅惑之气。
“你来干什么。”叶静瑶似乎对此人的到来毫不惊讶,扭头看着那绝美的容颜,就算是她,也不由为之一怔。
“理由你应该知道吧。如今辽国大军压境,你不思抗敌之策反倒沉溺于儿女情长,算什么样子。”女子走到桌前,端起一杯茶,嘲讽道。
“他在哪里?”叶静瑶沉吟半晌,扭头发问。
“你......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你若告知与我,就不再欠我什么,怎么样,白狐,这个交易对你而言很划算吧。”叶静瑶坐在床边,狡黠一笑。
“你们最初相识的地方,只是......”白狐叹了口气,待要再说什么,却发现叶静瑶已然不见了踪影。
夜已经很深了,龙城里一处偏僻的地方,一位消瘦的男子静静地坐在一座被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坟前,手中酒杯内略微晃动着的酒水倒映着漫天星辰,一颗又一颗的流光在那波动着的酒面上划过,留下一道道美丽的痕迹。
“叶姑娘,我来看你了。常闻古人云:‘十年生死两茫茫’,往日不曾体会其中苦痛,今日蓦然想起,其中滋味,真是堪比生死。”男子自顾自说着,浑然不觉脸上已是泪迹斑斑,语毕,他拿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又满满的盛了一杯。
身后一阵清风拂过,带着似曾相识的清香。萧乾羽眸子里的温柔一闪而过,他抓起地上的酒坛连续喝了几大口酒。
不知过了多久,叶静瑶缓步上前,看着那被打理的一尘不染的无碑之墓,幽幽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墓?”她的声音轻如云烟,裹着三分惆怅,七分茫然。这十年来,她一次也没到过此地。
“是。”萧乾羽沉声应道,语毕,又是一大口酒。十年前,他与叶静瑶分离那天,辽军入侵,龙城寡不敌众,死伤无数。叶家更是惨遭灭门之祸。他被师傅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后,寻遍了整个龙城都没看到叶静瑶的身影,即便是尸体。绝望之余,他在门前为叶静瑶建了一座空冢,大哭三日之后随师父离去。再次回来的时候,已是十年之后。
“你就那么希望我死?”叶静瑶脸上布了一层寒霜,紧握着腰间长剑,冷冷的看着萧乾羽。
“我......”萧乾羽一愣,仰头望着她冰冷的眸子,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片刻后,他扭过了头,淡淡的道,“你乃敌国大将,斩杀我方将士无数,我自然希望你死。”
“萧公子,你可别忘了,你是宋人,身体里流的是宋人的血。”叶静瑶猛地抽出腰间长剑架在了萧乾羽脖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宋人,我自小无父无母,从记事起就是孤身一人,何况即便我是宋人又怎样?我偏偏爱为辽人大将,攻打宋国疆土,斩杀宋国兵士。”萧乾羽感受着脖子处的阴寒,漫不经心的说着。其实辽人又如何?宋人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只是......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辽国兵士抱着死去的同伴放声大哭,宋国将领逼着老弱病残出城杀敌。
“好,好。不愧是辽国新晋的大将军。”叶静瑶收回宝剑,笑的泪流满面。
“多谢叶姑娘,哦,不,是夜将军夸奖。”萧乾羽望着叶静瑶脸上的泪水,身子一僵,双手抱拳,迅速低下了头。
“萧公子,近日小女子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适才又恰逢风沙迷了眼睛,”叶静瑶擦净脸上的泪水,微微一笑,继续道,“今日你我难得相逢,它日见面必是生死之敌,何不趁此饮一杯酒,权当是......权当是......”
叶静瑶说着扭过了头,眼眸子里的水汽瞬间蒸发。
萧乾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叶静瑶解下腰间的酒壶,拿出两个精致的玉杯,并将其一一倒满。
“萧公子,请,这是我宋国最有名的蒲中酒,本是宫中御酒,前些年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瓶,一直舍不得喝,没料到今日派上了用场。”叶静瑶说完后,笑了笑,看着萧乾羽。无奈萧乾羽只是怔怔的看着酒水,既不说话,也不举杯。她不由一阵恼怒,“既然萧公子疑有此酒被我做了手脚,那我先干为敬。”
叶静瑶说着端起酒杯快速送往嘴边,就在她双唇与酒杯碰触的瞬间,萧乾羽忽然拔剑,挑向了她手里的杯子。
叶静瑶一个不稳,手中酒杯摔落在地,酒水所到之处,积雪一片漆黑,隐隐有着恶臭传来。
“萧乾羽,你就那般在乎功名吗?”叶静瑶大怒,一剑劈向萧乾羽,那般阵势,完全没给人留有活路。萧乾羽看了她一眼,举剑相迎。
转眼间,二人已大战十数回合。两人凌厉至极的攻势看着躲在一旁的白狐心惊不已,她几次想要出手相阻,但还是忍了下去。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候,叶静瑶不顾萧乾羽刺向胸前的长剑,反手削向对方脑袋。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白狐简直闻所未闻,她摇了摇头,正打算献身救人。这时,萧乾羽忽然止步,抛掉了手中长剑,同时,叶静瑶的剑也在他额头处停了下来,只要她再前进半步,萧乾羽必死无疑。
“萧公子,好剑法。”叶静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收起长剑转身便走,“下次相见,不死不休。”
伍
接下来的几日,宋军一改往日的守城之势,开始主动进攻。这让一向掌握主动权的辽军颇为不适,几次下来都是惨败而归。军中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这日,萧乾羽正在帐中处理军务,一位年轻的士兵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还没走到他身边就被脚下的土坎绊了个嘴啃泥。对此,萧乾羽眉头微皱,嘴巴动了动,终归没说什么。这种时候,显然不宜苛责。
“报将军。”士兵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摔歪了的军帽,慌张道,“宋军一小股精锐直奔我军大营,我军节节败退。”说到败退这两个字的时候,士兵的眼角涌出无数泪水,就在刚才,他的亲弟弟被敌方主将一刀斩于马下。
萧乾羽看着士兵,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隔着老远,萧乾羽就看到叶静瑶率领着一支20多人的小队像一个楔子插入了他的腹地。叶静瑶一马当先,面若寒霜,手中利剑挥舞之余,数十辽兵人首分离,高高溅起的血花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衫。
萧乾羽冷着脸,抽出腰间宝剑轻轻一跃,几个起落间便杀到了叶静瑶面前,举剑便刺。叶静瑶面色惨白,朱唇紧咬,躲开后一脚踢向萧乾羽右胸。
萧乾羽的到来让辽军声势大震,不再像最初一样散乱,开始有纪律的击杀宋军,照这般情势,叶静瑶等人被覆灭是迟早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撤退是最理智的选择,但叶静瑶似乎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反而奋勇直前,剑剑指向萧乾羽要害。副将高远心急如焚,一剑隔开劈向自己的大刀,冲叶静瑶喊:“将军,撤吧!我们这次突袭已经取得了惊人的成果,再这般下去得不偿失啊!”
也就是这时,一支长矛趁他分神之际,刺中了他的大腿,高远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这么一来,原本攻向他的数十支长矛齐齐奔向了叶静瑶。然而叶静瑶对此恍若不见,或者说,即便知道,她也毫无办法。她的长剑被萧乾羽缠住,早已分身乏力。
萧乾羽看着这一幕,瞳孔陡然散大,手中的剑慢了几分,他望着叶静瑶嘴角那抹凄凉的惨笑,如鲠在喉,一颗心更是沉在了谷底。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他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扑向了叶静瑶。
叶静瑶大惊失色,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长矛齐齐的插入萧乾羽后背。她没来由的一阵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随萧乾羽跌倒在地。
两军之间的混战也因这个变故默契的停了下来,齐齐望向地上的两人。
“为......为什么......”叶静瑶的心好像被掏空了,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她伸手轻轻摩挲着萧乾羽的脸颊,喃喃道。
“哇。”萧乾羽一口鲜血喷出,在叶静瑶胸前留下一片绯红,他虚弱的抬头,望着叶静瑶满是泪水的脸颊,笑道,“叶......叶姑娘,对不起,我......将你的衣衫弄......弄脏了。”
叶静瑶身子一顿,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夕阳斜行,白雪压枝如寒梅初绽,少年紧张地蹲在摔倒在地的少女身旁,叶......叶姑娘,对不起,我那不成器的玩具将你的衣衫弄脏了。”
少女两颊嫣红,瞅了一眼旁边奇形怪状的木板,羞涩的低下了头,“水有皱,乾坤离,方能和汝梦。”
“这首诗我读到过,是诗经《上邪》里的句子吧,它的下句是......”少年歪着头想了片刻,继续道,“‘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叶姑娘,原句我记不清了,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女子呆愣半晌,猛地站起来,转身便走。
“叶姑娘,我说的对吗?” “对个屁。”
......
辽军主将重伤,宋军大部队已经杀到。辽军再无战意,抬着萧乾羽匆匆退去。宋军也没有再行追击,拥护着浑浑噩噩的叶静瑶快速回城。
陆
“白狐,你在哪,快出来见我。”叶静瑶刚从昏睡中苏醒就大声呼喊,她面色憔悴,衣衫不整,搜寻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在旁边侍奉的随从吓呆了,以为这位年轻貌美的将军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
“就算我再怎么落魄,也不可能睡在茶壶里吧!何况以我的身躯,你是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才会觉得我会在那里面。”身后响起嘲讽的声音。
叶静瑶一怔,手中的茶壶一个不稳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慌忙扭头,白狐懒懒地倚在门上,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在她身旁,是两个软倒在地的女子。
然而,此时的叶静瑶却顾不了那么多,“他怎么样了?”
白狐看着她眸子里的那抹祈求,止不住一阵厌烦,“算那小子好运,捡了一条小命,只是还没醒过来......”
“带我去见他。”叶静瑶打断道。
“叶静瑶,别以为......”白狐刚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叶静瑶眼角残留的泪水,软了下来,点了点头。
龙城外辽军营帐内。
“你就以这般狼狈的模样来见他么,”白狐翘着双腿坐在桌子上,瞥了一眼忙碌的叶静瑶,抬手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却又以同样的速度吐了出来,“这稀奇古怪的是什么玩意儿,辽人穷的已经到了买不起茶的地步了吗?”
叶静瑶坐在床前,温柔的擦拭着萧乾羽的脸颊,喃喃道:“他若在,我众然再狼狈又有何妨,他若不在,我便是皎如秋月、夭桃浓李又有何用?”
“你......真是中毒了。”白狐一怔,狠狠的扭过了头。
咸平八年,宋辽订立澶渊之盟,约为兄弟国,结束了长达25年的战争。这一天,举国欢庆,宋辽之士抱头痛哭,只是在龙城外三十多里处,一座营帐突兀的立在那里,是那么的孤独。
一年后,萧乾羽睁开眼睛,望着死灰色的篷布,脑中一片空白。他扭动一下酸麻的脖颈,瞅见了侍女大大的眼睛。
侍女一愣,本打算抚摸那清秀脸颊的双手瞬间收回,见鬼似的跑了出去。
萧乾羽坐起来,四下望了望,拍打着微微发疼的脑袋向外走去,不巧遇见了副将朱海文。朱海文呆愣半晌,一步跨出将他抱了个满怀,泪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萧将军,天可怜见,你终于醒了。”
“海文,我睡了多久,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萧乾羽有着满肚子的疑问,他隐隐感觉有些地方不对。
“萧将军,你不用着急,且听我与你细说。”朱海文扶着萧乾羽坐在床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自那日将军重伤昏迷后,宋辽两军暂时歇战。那段时日我们两方并没有大的冲突,只是多了一些试探性的攻击。再后来,君上与宋国君主签订了澶渊之盟,结束了这场战斗。本来当初我们是打算带你回去养伤的,但南院大王却命你呆在这里,直到苏醒方可回去。南院大方是什么性子想必将军您是知晓的,万般无奈之下,我与几个兄弟只能留下来陪你,没想到这一呆就是两年啊。”
“什么?两年?”萧乾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却没料到会是这么久。
萧乾羽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外面的嘈杂声打断了,他与朱海文出门观看,却遇上了南院大王刘峰。
“哟!我们的萧大将军醒了啊,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呢?”刘峰笑吟吟的看着萧乾羽,手中折扇轻摇,一幅仙人博弈图时隐时现。
“大王不是知道了吗?”萧乾羽瞅了瞅围过来的人群,他知道,那些人都是乔装了的杀手。
“啧啧,主人养的狗不听使唤了,该如何是好呢?”刘峰万般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自人群中跃起,风一般的扑向了萧乾羽。萧乾羽冷哼一声,急速后退,同时一掌劈向了那黑影。但他毕竟刚刚苏醒,身体状况差到了几点,虽然打死了偷袭之人,可自己也受了致命一击。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大辽第一剑客的徒弟,”刘峰拍手称赞,“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马上带兵攻打宋国,你两年来长居此地,宋人必然对你没有防备。你若趁此机会偷袭,定能助我大辽一举吞并天下。否则,你的师父就是你的榜样。”
“你把我师父怎么样了?”萧乾羽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冲着刘峰吼道。
“哼,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刘峰冷冷的看了萧乾羽一眼,右手一挥,数百杀手汹涌而来。
南院大王本是辽国主战派,澶渊之盟后,辽国君主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剥夺着他手中的政权。南院大王对此毫无办法,他冥思苦想多日,觉得只能再次开启战端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他找上了萧乾羽师徒,却没料到两人是如此的固执。
这场战斗从上午一直持续到黄昏,南院大王刘峰在混乱中被杀,萧乾羽身受重伤不知所踪。
这天晚上,叶静瑶收拾妥当后与白狐正打算出去,门却被推来,一个漆黑的身影无力的倚在门上,清冷的月光撩乱了他斑白的发髻。
叶静瑶怔怔的望着那个身影,他满是污泥的脸颊,被大片鲜血染红的衣襟,以及嘴角那抹苍白的笑容。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扑倒在地,一阵似有若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静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在心头萦绕,她看着他满身的鲜血,小心翼翼的推了推他的身子,“潜羽,潜羽......”
“别喊了,他已经死了。或者说,他早就是个死人了,之所以活到现在,完全是凭着一个执念。”白狐蹲在萧乾羽身边仔细瞅了一阵子,看着叶静瑶无奈道。
“不可能......不可能......”叶静瑶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萧乾羽,片刻后又猛地扑在他身上大喊,“潜羽,你快醒过来,醒过来......”
“叶静瑶,你听不懂人话吗?他已经死了。”白狐一把拽起叶静瑶,“啪”的一声打了她一个耳光,指着萧乾羽的尸体怒道。
叶静瑶呆呆的望着白狐,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双手紧紧的抓着白狐的肩膀说:“白狐,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对吧,我求求你,救救她。”
白狐甩开她的手,嘲讽地看着她,“我是有办法,但那代价你付得起吗?要知道,当初你拼死于天劫中救我的情分我早已经还了。”
“我拿千百世与你交换如何?”
“只为此世?这......值吗?”白狐一怔,不敢相信的看着叶静瑶。
“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意。”
柒.
又是一年十二月,雪花绽满枝头,叶静瑶擦了擦额头上泣出的汗水,端着一碗药汤走进了一所木屋。她习惯性地望向床上时。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正笑吟吟的望着她,“叶姑娘,好久不见。”
叶静瑶一愣,任由大滴大滴的泪珠自洁白的脸颊滚落,她微微一笑,那一抹芳华让整个天地都为之惊叹,“萧公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