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无依的城墙接受着夏季第一场雨的洗礼,我在江边见到了那位画师。
天空有些暗沉沉的,风暴怒吼着肆虐着尽乎下一秒就要从云中脱出席卷城楼。
画师靠在江边的一颗老柳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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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他是他已是一副福祸听天由命,清明至极的样子,他看着我走到柳树旁站定,笑了笑却并不言语。
我定定的站在那儿,心里想的却是,明明年前见面他还与我商讨着此一去一别怕是多久云云,还亲手铺纸笔作画一副,令名为《朝夕》赠我,走时口中还说着若能再见必大醉三日。
如今这人,怕是只在朝夕之间了。
他抠着老柳树的枝干慢慢站起来,不知是腿脚不利索了或是坐的久了,晃了两三下才站起,后来索性就靠在了柳树上。
我见状如此,心中纵然是万般的凄凉,觉得此情此景真是人间罪大恶极的体现。
画师啊。
你这画了一生,终究是把自己画成了如此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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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带着他一身的狼藉和无法回望的过去,我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想做的还有什么。
但他如今仅剩的几天,药食都进,却也说说笑笑,像个没事人儿。
我终究按捺不住。
“你年前走时!!口口声声说的是与他云游南山北海!享神仙眷侣的日子!!为何!为何如今落得这般的境地!!?”
他咳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一些不明而含糊的声音,像是有些话想要吐露,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最后五分钟了,他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我,眼神像是要杀人,却愈加温柔了下去。
“阿辞,我这辈子活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见到的人也算得上是形形色色,接下来我说的,字字出自肺腑,你记好了,一生不忘。”
他看着我,穿透过我,注视另一个人。
“我见过自诩名门正派的杀人放火,见过被追骂过街的救济妇孺,见过许些暗地里的勾当和明面上的'交易',所以我便再也不敢信了,阿辞。”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冰冷了一片。
“我不敢信,我怕下一秒,我信的会对我拔刀,刺穿我的身体。”
“阿辞,你纵然天资再高,也比不过人心险恶,即便你上的了九重塔,过的了十绝阵,若你交信之人给你背后一刀,你也防不胜防。”
“你且记住,我说这番话,不是教你冷心冷情,而是教你去看人心。”
“人心是比任何都该防的事物。”
他抬了抬手,似乎是在空气中描着什么的轮廓,但说这话已是用尽了他极大的气力,他的手没动几下,便落在了被塌上,再也没抬起来。
我站起来,在逐渐失去温度的床榻前站了一阵,便走出了这屋子。
我想,他最终还是没有描绘完那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