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1.
四爷走了,终究还是带着他一身精绝的竹篾技艺走了。
按理说,像四爷这样为全村做出巨大贡献的手艺人应该是热热闹闹送上山,只是村里实在凑不齐人,就连抬丧的都是些年过半百的隔房亲戚。
村里人知道四爷生前最爱到那片竹林走走,一行人抬着四爷去竹林最后转了转,因为不久后这片竹林就会让位于新修的公路了。
四爷生活了一辈子的刘家村周围山高林密,流水淙淙,楠竹最喜在如此温润的气候中生长,凭着旺盛的生命力不断扩张,迅速成林。只是竹子不像木头,用来当柴火易噼啪作响,故寻常人也只得由它长去。直到四爷学艺归来,这片竹林才将它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四爷没上过学,却从小喜欢摆弄物件,父亲见他一天无所事事,便送到邻村学习篾匠手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人始终相信“旱天饿不死手艺人”,故习得一门手艺傍身不算坏事。
篾匠手艺称得上是一门精细活,技艺纯熟需经多年磨炼,一般有“学徒三年、伙计三年”之说。四爷学艺期间颇能吃苦,头脑也灵光,师父见他是个可造之才,便将一身技艺倾囊相授。一把篾刀,一根棍子,四爷在师父严格的教育下开始砍、锯、切、剖、拉、编、织等基本功的练习。
2.
师傅时常教育他,学手艺要耐得住寂寞。只是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四爷还是被一个女孩迷住了。女孩名叫秀儿,生得人如其名,是方圆几里出名的美人。四爷自小便心细如丝,为了追求秀儿,他就在竹子上下功夫,用学来的技艺削竹为丝,为心爱之人编织各类饰物。
有一次,四爷用竹子编了一水壶罩子,又悄悄去街市上买了壶胆。趁着晚风习习,蛙鸣四起,四爷壮着胆子把水壶送给了秀儿,秀儿不明白为何四爷会送这寻常之物。只见这个朴实憨厚的汉子红着脸对秀儿说:“你如果是那壶胆,我就是那罩子,我保护你一辈子。”一番真诚而情意绵绵的话语终于打动秀儿的芳心,秀儿说等他出师了就跟他走。
四爷听得如此承诺,学艺倍加用功,在师父的技艺上推陈出新,掌握了不少新的手法,技艺逐渐走向纯熟,终于等到了艺成归家的日子。
3.
四爷归来那天,刘家村人像迎接高中状元的读书人般热情,因为那片疯长的竹林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农家器物之中,随处可见竹子的身影。外出劳作要用背篓、箩筐;晾晒粮食得使晒席、簸箕、撮箕;蒸煮饭食还需筛子、筲箕。
幼年时,我也曾见过四爷高超的手艺。那年,我家需打制几铺晒席来晾晒谷麦。暖阳之下,一根翠竹在四爷手中被锋利的篾刀一分为二,转眼间又被分为青篾和黄篾。青篾柔韧性强,会被用来编织精致器物,黄篾则多用来编织大型物件。
一番“刀光剑影”,那一捆捆竹子变成了长短相宜、厚薄均匀的竹片,后又成为了家中一个个常用的器物。
那些年,四爷算是村里的风云人物,每有邀约,风光上门,体面拿钱。主家还会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四爷,嗜酒的他也度过了最为意气风发的年华,靠着一身本事在困难的年代让几个孩子未受苦难。
技艺越来越纯熟的四爷忽然在某一年发现,请他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一年,塑料制品开始走进这个僻远的村落,轻便耐用的塑料很快取代了那些竹制品,以往门庭若市的四爷家忽地变得门可罗雀。
一下安静下来的四爷还未读懂这个时代,恍恍惚惚间却与时代的步伐渐行渐远。他开始着急手艺的传承问题,奈何几个儿子都不愿意学这门不挣钱的手艺,村里也未有一人去拜他为师。
篾匠这门手艺几乎是手上活计,几天不练则会生分。虽然请的人少了,四爷依旧会每日练习。晚年时,四爷还会编织撮箕、扫帚之类的物件拿到集市上换点酒钱,但每月只得靠儿女寄回的钱养活。
记不清是哪一年,四爷的头发一下全白了,每次回家,看到上了年岁的他艰难地拖动一根根楠竹回家,我都会上前帮忙。
谈到手艺的继承,他则无奈地摇头,似乎只能坐等这门手艺绝于深山。四爷知道,其实这个时代不是匠人走远了,走远的是那颗安静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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