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论自由，并为之向往，一如我们谈论爱情、金钱，在我们谈论爱情或是金钱的时候，我们总是有一个既定目标，不论实现与非，在我们心灵的某一处，是希望它能够实现的，尽管时常的结果是离我们远去，而在谈论自由时，我们便没有这样的庆幸了，因为自由，是往往不存在的。或者我们把某一种状态称之为自由，而在这自由之下，是束缚。

人是不可能生而自由的，这从一开始便决定我们与自由渐行而远，我们的出生并不自由，“天公强生我”，并非我的意愿，我们无法选择父母（当然也不能能自己选择，否则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自己的父母姓习，姓王，姓马），甚至我们的命运。命运，由性格所决定，而性格又何从而来？这并非我们的选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性格，我们意思到自己的不足，想要改正，而我们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是其他的，一些习惯，或者有所改变，但这改变不正是我们的性格所决定的吗？

我们的性格决定了我们结交到什么样的朋友，会如何面临选择，这样一来我们看似可以选择的朋友也是我们无法选择的，我们的人生经历也是无法选择的，好似我们的一生在一开始便决定了似的，我们像个上发条的机器，按着既定好的目标一步一步走去没有半点差错，甚至有些轨道的偏离也是在预料中的，于是人们会说是结局决定了开始。

这样一来，我们的一生可曾自由？而且我们还有自由的更大敌人。

其一是饿肚子，是的，肚子是至关重要的，我们要生存就必须要填饱肚子，一日的三餐是必不可少的，而在社会条件下，想要满足这一目的就必须拥有金钱，而在金钱之下，我们往往是要卑躬屈膝的，这个时候甚至连尊严都抛弃了，又何以得到自由？我们辛苦劳作，希望够在物质上得到满足，而往往却要损失精神上的快乐，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悖论，有人选择了现实，有人选择了自由，自由是不需要有经济基础的，否则你依然要回到现实以屈服。

那么没有金钱方面考量的人是否能获得自由呢？那也大多是短暂的，自欺欺人的，因为在此之外，还有第二个问题，社会关系。

人是不可能单独活在这世上的，一个人总会有自己父母兄弟妻儿老小，朋友以及认识的人，这似乎可以保障我们的不孤独，也可以让我们找到自己的定位。于是但凡有一些责任感的人，是无法抛弃一切去享受自由的，他必须要做一些自己可以做的事来完成自己的责任。

何况还有人与人彼此间的限制，周厉王防民之口，人民唯有道路以目，说话自由已经被剥夺，历朝代的赋税徭役，只压得人无法喘息，如果更遇乱世，命都时刻难保，往往发出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之叹，彼时彼刻，何自由可言！便是遭逢太平，也常有我不犯人，人亦犯我之事，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常有发生，一个人活在世间，光活着已经是辛苦的了，与自由何干？自由，不过是个遥遥无及的奢侈品。

那么无情的人呢，他们可以吗？也许吧，可是在此之外，还有欲望，一个再无情的人也无法没有欲望，欲望驱动着他去做这样和那样的事，去面对人与人的交往，他们又如何能抛弃这世间的一切呢？甚至可以说想要自由，也是一种欲望。当然可能会有无情无欲，凌驾于万物的圣者，他们的境界自然非我所能评定，可是世间能有几个这样的人？

真正的自由，我想唯有不为物质困扰、完全脱离人世间、没有生死有绿的人才可以得到，而我们只是寻常的人，即使这一切可以做到，我们有何以安慰自己沉寂的心呢？记得我小时候边听人说过，绝对的自由会引起绝对的混乱，唯有相对的自由可以保障，得到自由的怅然若失，近乡情更怯的惶恐，这大概其就是不能承受的轻吧，没有一切束缚，便受到一切束缚，得到一切也就会失去一切。

庄子在《逍遥游》中说：“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列子御风而行，犹有所恃，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依然有所恃。

除此之外的自由，还有艺术的自由，文学的自由，而这些自由依然不自由，艺术需要依托，需要观众，才得以展现，文学需要写下，诗歌受制于声韵，小说要服从情节，杂文归于讽喻，散文无法脱离心情，这些都可以讲求自由，但依然无法自由，最终都归于纸上。

大自由既不可得，唯有求小自由了，长久的自由不可求，只有求片刻的自由了，这是退而求其次的方式，所谓“偷得浮生半日”而已，譬如在某一刻的云淡风轻，譬如夕阳将落时，躺在草地上的心情，譬如其他。这并不是件坏事，反而使我们值得庆幸的，这样的自由才是我们所追寻的，我们羡慕一个人自由，又何曾想过他的苦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事常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百夫长的心里又是何种想法呢？那种自由并不值得羡慕，也并非是真的自由。我们并非追寻自由本身，我们追寻的只是看起来自由。谈论自由让我们觉得自己很高尚，我们付出的努力也只是看起来努力，无拘无束的生活确实美好，但之后又该如何呢？终是要回归到人世间的。大自由的心灵境界也会时常被世俗干扰，古来的隐者们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追求自由，还是被名利束缚。

这和喜欢龙的叶公何其相似，到处贴着虚假龙的图画，真的龙来了我们却受到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