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管,认识这个吗?”坐我左侧的青年右手肘关节支在圆桌上,五指紧缩着,手背上的青筋越发清晰。
他是问我。我知道。
一个预备着的拳头摆在面前,是显而易见的。它的出现,带动它主人的朋友们停下筷子,伺机而动。它积攒着能量。它的形状,方向,频率的变化至关重要。拳不由身。事不由人。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连拳头的主人都不知道。
只知道,屋外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滴滴嗒嗒的声音传了进来,听上去越来越冷。雨水笼罩着屋子。风流经屋内的裂缝。人气努力地温暖着墙壁。各式各样的鼻子和嘴抽动着,随便吸上一口,都是期待与失望、飞翔与堕落、大喜与大悲、繁荣与荒凉、战争与和平、执着与纠缠、遇见与告别、新生与灭亡……大概,只有我呼出一丝均匀而微不足道的叹——至始至终,这都是属于一个人的拉扯与收缩。
“噢。这是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我用手抚过他的拳头,学着石班瑜的腔调。
要合上潘多拉魔盒的盖子,一个冷笑话,帮不了多大的忙。
“哈哈哈,经典……”甲说。
“读过书的,说话是不一样……”乙说。
“一看气质就是个学霸……”丙说。
人气尽可能的维持着室内的温度。
“来。朋友。握个手吧。”骨朵似的手臂起了变化,上面开出一朵五指的花。拳头的主人用余光指向我的右侧,告诉我,“别多管闲事。”
他左侧的甲小声重复:“别多管闲事。”
“学霸。来,敬你。”乙向我递过酒杯。
我敬。
“你们什么关系?”丙发问。
“今天刚认识的。”我回应。
丁说了些什么,隔得远,听不清,并不需要回应的样子。
反馈结束。我右侧的小姑娘停止了说话。刚才的她,还正热闹的细数着我左侧的青年近年来跟哪些女人上过床。像无聊,像挑衅,像复仇。像任何一种并不美好的想像。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说笑间,还不忘用手臂在我的身上作倚靠状。因此,我成了拳头需要攻破的城墙。他成了我不得不迎接而告别的朋友。我成了她说话所需要的底气。她成了别人眼中我的旧友。
似乎,没有人关心,这场聚会是缘于与各位有关的女主人的生日。她正在屋外打扫。她也没有想要关心的意思。她只打算把大家凑一块儿。
进入同一个地方,惯性的思维会让人以为,再不济,也跟上次差不多。实际上,怎么可能?
去年。坐我左侧的,是一位美女。她知道女主人在屋外打扫。她用筷子艰难地夹起锅里的光滑的丸子,一个一个放进女主人的碗中。她俏皮的自言自语:“先给她夹到碗里,不然,一会儿忙完了,过来吃得急,一定会烫着嘴的。我太了解她了。”饭菜之上升腾的暖气不如美女的气息。围着圆桌的人,被她的行为带动起来,学着为寿星夹热菜,学着为寿星晾热菜。我也是在学的。
今年。美女不在这里。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席间。我起身去厕所。返回时,坐我左侧的青年已经拿起我放在凳上的两本书——萧红的散文与林清玄的散文。这是来这里之前,在书店里买的,也为寿星买了一本。她很需要这个,只是,她并不知道。
他透过塑料袋往里看,故作好奇地问我:“这是什么?《金瓶梅》吗?”
“不是。”我夺过他手中的袋子,坐下,放到背后。
“那你说说,《金瓶梅》是讲什么的吧。”他笑着,是那种只属于他的,已经知道答案的笑。我不想理他。
“里面涉及很多明代的政治、经济方面的内容。”期待答案的,不只他一个。我尽量避开色情。
“你看,这就是别人常说的。你在书中看到那些东西,而人家在书中看到经济……”青年的朋友打趣道。
青年说着说着,急了,手肘就立在桌上。
后来,他们说了很多话,忘记了的,鸡零狗碎的,记不太准确的,不想写的,不值得写下去的话。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大家凑到一块儿的?具体是什么,我不大清楚。大概,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迫切的,冲动的,随机的,轻而易举就能弄到的信任与控制不住的渴求。这一定不是缘于自己生命体验中的需要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