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王二月,莒人伐杞,取牟娄
莒子在怀孕之后,一直秘不外出,杞国的使臣出使莒,因见不到莒子,暗自探听到了此事,回国后大肆宣扬,故而弄得天下皆知。为报复杞国,莒人伐杞,杞国人割掉了那个使者的耳朵和舌头以及牟娄给莒,莒人才退兵。莒子生了一个牛头小人儿,大家都说它长得像郑庄公小时候的样子。
戊申,卫州吁弑其君完
卫庄公娶的是齐太子得臣的妹子庄姜,她高大美丽,诗人说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传诵一时,但都哀婉她不能生育子息。庄姜并非不育,只因在齐国时有巫女预言她若怀孕,必因难产而死,因此归于卫国后总是让庄公从后门入,或是给他用口吸出来,故而一直无子。卫庄公并不急着要孩子,也不勉强她,后来庄公又从陈娶了厉妫,生孝伯,庄姜想收他做儿子,厉妫不肯,庄姜就把孝伯鸩杀了。厉妫娣戴妫生了公子完,庄姜收做己子,后来立为世子。戴妫此后又生了公子晋。
不过卫庄最宠爱的女子却是幸卓,幸卓生了州吁以后,怕庄姜加害于己,哺乳期还没过就逃到郑国做了暗娼,又有宠于叔段。卫庄找不到幸卓,就将对她的爱转移到州吁身上,宠溺无所不至。而州吁别无所好,唯独喜欢练武弄兵,庄姜深恶之,屡次想除掉他,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又怕庄公暴怒,反而于己不利,故而一直没有下手,托老臣石碏谏曰:臣闻爱子当教之以义方,不能让他走上邪路。骄奢淫逸,这都是邪路啊。现在主公您对一个嬖人之子宠溺无所不至,他又好弄兵,恐于世子不利啊。庄公曰:我第一个儿子孝伯因为体弱多病才会早死,州吁这孩子也是早产儿,先天不足,还好他喜欢练武,体格才健壮起来,让我甚是欣慰。他妈因我对他们疏于照料,赌气出走,我一直后悔不及,现在稍微宠她的儿子一点点,也不过是弥补一下过失。再说,他也不爱美食华服之类的,也不过花钱给他找了个剑术老师。石碏曰:老臣的贱息厚也跟公子一起练剑,我也一直劝他领着公子走正路,可是他不听啊,还经常说什么主公百岁之后应当扶他做卫君之类的话。庄公曰: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玩话,他们现在懂什么,哪有这种心思,就有,也当不得真。石碏对庄姜曰:已经尽力了,奈何主公不听啊,只能以后小心了。等庄公死了,桓公即位,州吁忽而变得恭谨有礼起来,庄姜觉得自己未免过虑了,石碏也致仕回家,以为朝中再无大事。三月十七日这天,桓公出城,打算入京参加新天王的即位典礼,刚出城门就遭到一伙盗贼袭击,重创身亡,州吁带着一队甲士扶柩入城,庄姜逃亡齐国,公子晋逃亡刑国。
夏,公及宋公遇于清。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隐公与宋公想接续元年时在宿城的盟会,但还未到期就发生了州吁弑君的事儿。若按原计划在四月于卫国境内盟会,州吁来见,他们如相见,就等于承认了州吁的合法地位。如不见,将来难免为此伤了三国的和气,况且在卫国境内,州吁一怒之下会不会干出极端不理智的事儿来,也很难说。因此两边派信使约定不约好会盟地点,只是各走各路,偶遇于清,也没有举行正式会盟仪式,只是交换了一些对于国际事务的看法。公曰:确认州吁是弑君者么?宋公曰:要法律上的证据肯定是没有的,但这种事,一般说来,还能是谁呢?毕竟弑君是不好听的词儿,哪怕是自己干的,也要转嫁到别人名目上去。散会后,隐公对近侍曰:宋公其不免乎?提及弑君之事,眉飞色舞、蠢蠢欲动,好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一样。
宋公回国后,情报人员来向他报告说:公子冯原来是逃到了郑国,而郑国似乎也有意纳之于宋。此时卫国使臣宁翊来宋,也阐述此意,并邀请宋公与之联盟,共同伐郑,讨其“诛弟囚母”之罪。宋公深以为然,遂欣然做了盟主,又约了陈蔡两国也出兵,一同围住了郑国东门。这次东门之役,是卫国出钱出粮出兵,盖因公孙滑怨恨郑庄公,又与石厚交好,遂劝说州吁出兵立威,巩固自己的权力。石厚驾车,州吁举戈,在城门前逡巡骂阵:不是说郑国有三大勇士吗?怎么不出来送死?颍考叔也!瑕叔盈也!公孙阏也!然而郑国人并不出战。长戈映着夕阳熠熠生辉,一只白蝴蝶冉冉落在上面。又有一只蓝蝴蝶落在石厚的车辕上。州吁问:这是什么征兆吗?石厚曰:这意味着我们四国虽兵势浩大,但并不一心,郑人若出战,必定一击即溃。我们见好就收吧。他们围城五日,各自撤兵了。
秋,翬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秋,宋公又邀请诸侯伐郑,说前次出师过于仓促,未果而反,这次必得逞而归。宋公使来乞师,隐公问于大夫众仲,众仲曰:我只听说以德服人,没有听说以乱治乱的。以乱治乱,如同让猫狗去理乱丝,反而弄得更加纷乱。州吁这个人,仗恃武力而安于残忍。仗恃武力则不得众,安于残忍则无亲。众叛亲离,何以成功。军事,就像火一样,不去制止,将会焚烧自己。州吁弑君而残虐其民,不致力于树德,一定不能免于祸患了。
于是隐公辞宋国使臣曰:鲁郑无仇,出师无名。公子翬曰:我怨郑,愿以家兵前往。公曰:你以家兵,在外面还是代表着鲁国,与郑国结怨,不可。公子翬不听,遂行。郑人令徒兵迎战四国的车队,一阵呐喊之后一哄而散,四国虽取胜却并没有什么虏获。宋公听说公子冯逃亡长葛,就以兵围困长葛。夜里,他梦见一个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头伸在笼子里的女人,他想撩起她的裙子与之交媾,但女人却攥住他的睾丸让他疼醒过来。醒来后仍觉得疼,又恶心呕吐不止,遂撤军,割麦而归。
九月,卫人杀州吁于濮
石厚劝州吁伐郑以服众的策略未能奏效。街谈巷议,谣诼甚盛,有说州吁之军一见郑人徒兵就抱头鼠窜狼奔的;有说州吁被郑国大将高渠弥一矛挑于车下,摇尾乞怜才捡回一条命的;有说桓公实未曾死,只是被州吁幽禁的;又有说州吁每晚都与石厚行龙阳之事的,导致二人白日互相见了表情都极不自然,这话又无从辩白去。州吁也曾令人暗暗捉拿造谣诽谤之人,无奈传谣者众多,捉不胜捉,再加上街上骚乱日起,兼顾不暇,故而一筹莫展,让石厚问他父亲的主意。可有良策安济民人?石碏曰:当初我劝你不要跟州吁一起,行此大逆悖伦之事……(石厚:先君之死与我们无关……至于外面那些传言更是子虚乌有……)只是时局已至此,也只能勉力为之。先君暴卒,嗣君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权力的合法性问题,虽然你可以用暴力去镇压,但假如你自己的人对你都没有信心,那就完蛋了。当前之计,最大的希望就是取得周天子的承认,周室虽卑,可是假如周天子承认你了,争取其他诸侯的承认也就容易了。目前我们与陈国的关系还算和睦,而陈国又与天子交好,不妨让主公去求一下陈公,通过他去觐见天王,得到天王的接见,事就成了,人心也就安定下来了。我会修一封书给陈公,但仍需你与主上亲去方可。
州吁也愿意进京面见天王,除了安靖人心,他还有一个私人的动机。两次伐郑,他都派人去暗自打听自己的生母幸卓的消息,得知她与郑庄有染,心内未免五味杂陈。后来,他又打听到幸卓已经离开郑国,很可能是进京了,因为王子狐在郑国时也与幸卓过往甚密。这样,如果自己进京,说不定能见到她呢。他对她没有什么母子之情,只是有一种偏执的好奇,想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人,他可以想象她作为一个情妇的样子,却难以想象她作为母亲的样子,在他想象中,她是恭顺的,安静的,乖巧的,有一种让男人开心的小聪明,但不会让男人感觉到她会骗自己,她也许有一种生存的大智慧,懂得巧妙地避开威胁和风险,因此才能及时逃离卫国,又及时逃离郑国,嗯,自己是跟她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自己一直在冒险,甚至渴望冒险,就如现在去陈国,很可能就是个陷阱,国内虽然不太平,空气里弥漫着针对他的阴谋,但局势尚在他掌握之中,与石厚去陈国那就好比一条鱼主动跳到砧板上任人宰割了。与其说他是想去谋求天子的承认,不如说是对幸卓的好奇强烈驱使着他,他与石厚仅带了维持国君体面所需最必要的十几个随从,大部分只是伺候他们饮食起居之人。去到他国,如果真有阴谋,多带武士又有何屌用,他想。
陈人的态度一开始就让人起疑心,他们热情得不怀好意,殷勤得令人作呕。在濮地馆驿里住下后,次日一早,洗漱完毕,他问何时可以面见陈君,被告知陈君没有时间,他便知道自己的预感证实了,曰:我若想回卫国,估计你们也不让吧。陈人曰:岂敢阻拦,只是主公有令,让我等好生招待,若是让您走了,主公怪罪下来,岂不是罪责难逃。州吁曰:你们主公有什么要求,比如割让城池之类的,尽管提好了,我也不是蠢人,能答应的自然会答应,答应了的能遵守自然也会遵守。陈人曰:既然您这么聪明,小人也就直说了。天下都传言您是弑君恶贼,贵国石碏大夫特意修书给我们主公将您扣留,若是您为自己的罪行感到悔恨和惋惜愿意自裁,那自然再好不过。州吁曰:是石厚那个奴才出卖了我吗?曰: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他感到风声不妙,逃到边境去,也已经抓住了。
州吁不再作声,只是默默吃喝拉撒,认真过着最后的时日,在室内练剑劈空。第七日,右宰丑从卫国赶来,在国内时,向州吁报告街谈巷议、负责平息骚乱的就是他。州吁曰:没想到是你,现在是石碏那个老贼主政吗?右宰丑曰:现在是诸大夫共同议政,他们推举我来问候公子,石碏大夫另外派了家老孺羊肩去问候石厚。羊肩跟我说:大夫的意思虽说是让我去杀石厚,但我若真行了这事,大夫哪怕表面嘉奖我,日后仍难免对我怀恨在心,不如我们交换一下使命,我去替你杀州吁,您去替我杀石厚,日后必有厚报。我说,你只是个家老,没有资格审判公子州吁,更没有资格杀他。我若与你交换使命,那就是坏了名分。我们来此审判州吁和石厚,就是因为他们犯上作乱,要是自己先乱了名分,岂不是有违诸大夫派我们来的本意吗?州吁曰:你虽然很蠢,却是个讲原则、守规矩的人,动手吧。右宰丑曰:公子需要讲一下自己弑君的经过,我做一个笔录,然后才能杀掉你。州吁曰:我没有弑君。只不过拿回自己本该有的东西而已。公子完和公子晋,一个是软蛋,一个是色鬼,他们能把卫国带到哪里去?完被盗贼所杀,我将盗贼就地正法,如何反而成了弑君者?真正的弑君者难道不是石碏那个老贼吗?右宰丑曰:按程序,我必须有公子您的口供才能将您的人头带回国的。州吁曰:你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吧。我不会编谎自污的。右宰丑:那就太对不住了。令人将州吁手脚绑住,剥光衣服,用筷子戳他的屁眼,一直戳到全没进去,血流不止。州吁哇呀乱叫,但始终不开口。右宰丑:这么着吧。我念你听,你要是觉得有不对之处就指出来我再改,如何?否则就说明我念的全是事实,如何?——公子与你那个娼妇幸卓里应外合,在城外埋伏下刺客,等桓公出城,便一哄而上刺杀桓公,然后将桓公手下抵御刺客的卫士的衣服剥了,换在刺客身上,却将刺客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说是盗贼,是这样吗?州吁曰:别的都算了,请你将我母亲的名字删掉,她与此事毫无关系。右宰丑曰:好的,就删掉了幸卓的名字,砍掉了州吁的头。
冬十有二月,卫人立晋
石碏召集诸大夫商议立君之事,咸曰公子晋可。遂派人去刑国请公子晋回国。【另一说】公子晋是庄姜将自己的侍女献给卫庄公所生之子,尽管庄姜养以为继子,但没有履行正式的礼仪,故没有桓公贵重,但不管怎样还是要比州吁贵重。君子以为,州吁出身贫贱是他最终未能站稳脚跟的首要原因。州吁也曾特意让右宰丑散播公子晋与庄姜乱伦的谣言,奇怪的是,对乱伦谣言特别热衷的卫国人并没有参与传播这个谣言,少数听到这个谣言的人也并不相信它。公子晋顺利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