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企业家、老板、朋友们，你们好！
我是德恒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敏进，主攻经济犯罪和商业秘密领域，从事律师之前，我曾在某内资企业从事公共关系岗位。
受前同事及好友郭总邀请，为本次大会分享专业领域相关经验或见解。回首过去19年的工作经历，感慨颇多。但是最核心和机密的内容，我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能大会上说。想传递什么信息给公众，如何表述，能让公众欣然接受且无所误解，这是公关的工作。而作为刑事律师工作之日常，我所经历、所看到的都是企业家最危险的境况。之前看大会的预告，我这个环节取的题目是《法律与公关，孰轻孰重》，这题目给人感觉是：公关干的活似乎游离在法律之外，我不太认可啊。我们行事的基本准则就是合法合规。所以，今天我还是以公关与律师，作为演讲题目，与各位一同分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与这两大职业相关的故事。
1、 人性是复杂的
2018年，我从企业下海到律所，从事刑辩律师工作。深刻记得当时某看守所所长，是旧识。他问我：当你办理越来越多的刑事案件，接触各种犯罪嫌疑人，社会阴暗面，甚至其中还充斥着司法的不公，你会对这个世界灰心失望么？我说，怎么会呢？人家说了，离婚律师接触和看到的，都是好人最坏的一面。而作为刑事律师，我看到的都是坏人最好的一面。你看，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贫民百姓，哪一个关进去后，不是痛哭流涕、痛改前非的？哪一个不是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的？
人性和命运一样，有时候都复杂。没有人在享受荣华富贵、权力滔天的时候，联想到将来有能会落为阶下囚，而突然悲悯起来。也鲜少有人在贫困混沌，被生活压抑的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还能笃定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走向人生巅峰。我们总是在徘徊中前行，在摸索中选择和放弃，甚至一时之间，也不能判断，终究是对还是错。这让我想起一个案例1：
2023年3月，浙江X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杨XX及30多名员工，被浙江警方刑事拘留。杨XX，想必有些人也听说过。他有着十分传奇人设：中国知名演说家、教育家、企业家。据说可以把一张白纸卖到4万元，一根头发卖出6万元。自称曾受教与陈XX的成功学大师，主要开设心灵培训、领导力培训、口才培训等课程，最高阶系列的学费竟然达到60万元。风光的时候，杨XX出场的视频在各大网站和平台播放，激扬澎湃的演讲，台下观众疯狂的尖叫，无数现场观众慷慨交费。如此疯狂的成功学大师，为何一夜之间又被警方以诈骗罪抓捕归案呢？实际上，很多事情发生是必然，但并不一定是偶然。早在2016年，央视财经频道《第一时间》对成功学培训班进行曝光，当时杨XX的名字出现在报道画面中。还有些学徒意识到可能陷入骗局时，要求退款，但X公司一直拖延，杨XX本人在上课时候吹嘘说，自己有好几亿身价，黑白通吃。2022年，反传联盟李X等人在公众号发文，表示X公司系精神传销，要揭穿杨XX的骗术。案子说到这里，我需要暂停一下。因为往往在我们都知道反传联盟这个特殊群体的企业里，这时候公关部就会出马了。至少先得了解了解情况，沟通对接，看看是不是确实存在一些不适当的内容，是业务部门需要整改的，虽然改不改公关部说了也不算。但至少会和举报投诉的源头处，保持畅通的对话，了解事发原由和背景。但是，可能X公司没有公关部，但他们有一个法律顾问。于是，律师起诉反传联盟侵犯名誉权。大家都知道，名誉权的案子，打起来也很简单，如果李X发文称X是精神传销，他得举证哪些内容属于精神传销。毫无悬疑，一审吸引力胜诉。然后呢，反传联盟上诉了，进行二审。再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因为二审的时候X公司上下全员进局子了。因为这个名誉权案件，激发了反传联盟的斗志，将所有卧底拍摄的资料全部提交给当地公安，再通过媒体舆论施压，于是，民事案件演变为刑事案件。杨XX至今还在羁押当中。按照诈骗罪量刑，50万以上就是妥妥的十年以上。最贵的一堂课就够判十年。
举这个案子，不是要告诉我们的观众：公关可以力挽狂澜，可以使企业避免被颠覆的危机。更不是想告诉我们的观众，律师都是没用的。X公司案发后，X就罪名问题和我讨论过，原本想往传销的罪名上靠，但由于内部没有层级关系，所以传销够不上的。后来想定性虚假广告罪，但似乎在构成要件上有瑕疵。于是，根据杨大师吹过的牛，逐一核实。和世界第一演说家的关系是假的，学历是假的，慈善是假的，抬头是假的，最后连名字都是假的。隐瞒真相，虚构事实，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骗取他人财物，最后用诈骗罪来指控了。我在想，如果X的法律顾问尽责一点，把杨大师公开吹的牛，梳理一遍，慎重提醒一下，或许就构不成诈骗罪了。
中国哲学著作里，我最喜欢道德经。有句话说：事，善能；动，善时。意思是说，做事，要善于发挥强项，选择最佳的方法；行动，要选择合适的时机，才能水到渠成。但是我在想，在X这样的公司里，也许公关和律师，在飘然不可一世的老板面前，都只能是摆设。如何用人，如何用对人，这就是企业家和老板的命数了。中国哲学，总是听起来科学，用起来颓废。但有一点比较确定，像我这种做过公关的刑事律师，一定不会在企业出现危机时，再去制造新的危机。除非这样做有绝对的胜算，能够转危为机。
比如说，多年来我们一些社交电商企业，经常被外地有权部门“远洋捕捞”式执法。当企业或老板面临灭顶之灾时，公关似乎不再占有上风，显得软弱无力。我这里有反逐利性执法“金蝉脱壳”的成功案例，但是大会上我不分享，以免对企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今年电商行业里也出了一个画地为牢的失败案例，深圳某电商企业（案例2）。就是那家一开始大家都认为很刚，敢直接在网上和某地公安正面开撕的企业，不仅如此，还在网上公开呼吁请求企业所在地警方进行“保护性立案”，吓得本地警方赶紧私下表态：精神上同情并支持，但保护性立案是不万万不可的。原先我以为这家企业早就有了万全之策，所以开撕不开撕都已经不重要了。结果，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企业实控人欺骗为自己提供帮助的人，告诉别人自己已在境外。一次又一次错过最后自救的办法。目前，我听说她的律师正在帮她积极争取，看守所里好一点的待遇。
所以说，选对人，做对决策，决定了企业家和老板最终的命数。当然，这句话，显然是正确的废话。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是我来处理这个案子，我会具体怎么做呢？哎，大会上还是不说比较稳妥。但是有一点很确定，先保人，不但要保人，还要保大，老板最大。
2、 真诚是必须的
无论是公关还是律师，都是和人打交道的职业，和人打交道，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而真诚又是相对的，对待信任我们的人，对待我们亲密的伙伴，我们抱以赤诚之心；而对待敌人，对待肆意践踏我们合法权益的人，我们只能选择忠诚与自己的内心，真诚对待内心的信念。
公关沟通真诚原则有三条：诚意、诚恳、诚实。其实律师也一样。公关乱说瞎说会让企业陷入更糟糕的负面舆论之中，而律师伪造证据就直接涉嫌刑事犯罪。2024年公关乱说话最典型的案例，就是百度璩静事件。这与一些企业家、老板本人亲自拍摄短视频，打造个人IP出现的翻车事故，道理是一样的。真诚并不意味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诚是用善意作为基底，令人愉悦的接受并理解我们想要做的事，从而达到我们期望的目标。避免刻意挑起事端，制造两级矛盾。还是以前述深圳某电商企业为例，以《民企又又又又被迫害了！！！》、《民企1000万1个人头》为题的两篇文章，公开硬刚公安。事实上，远洋捕捞式执法现象多年存在，从来就没有停息过。企业真的就单纯无辜吗？企业真的就合法合规吗？确实，单纯以销售产品为目的的团队计酬不构成传销犯罪。司法解释规定是清晰的。可是法律的运用是灵活多变的啊。发展潜在客户，可以被理解为拉人头；会员礼包可以被理解为入门费，再加上团队计酬三大件，组织领导传销罪瞬间就给立上了。更要命的是，趋向与远洋捕捞的执法机构，通常会将管辖控制在区县级公安机关，以便于二审仍然控制在势力范围内。就算是冤假错案，申诉也是困难重重。你说企业所在地职能部门就不能出手相救么？救不过来，太多了。再说，除了在协查及执法程序上提点问题以外，案件实质侦查过程中，无法干预半分。过之则被上级定性为地方保护。而案件责任是终身的，有的执法人员就愿意为了可以返还的地方财政，铤而走险。最近网上有个比较火热的案例，浙江公安抓了两个外地公安的故事。某省公安局警察杨某，和协警占某，这两人从2023年开始，就经常前往浙江和江苏等富庶之地，事先查询好这些地区企业家的个人财产，然后以可以帮助他们处理案件为由，向企业家索要财物。刚开始两人搞钱计划，进展还比较顺利。2023年6月，两人来到江苏吴江，将当地企业家沈某从家中带走，然后开车从吴江途经浙江路上。其中一个民警暗示沈某，只要给钱，就能帮助沈某处理好案件。沈某发现情况不对啊，抓他的警察心术不正，一心想着搞钱，于是不想屈从。沈某也算是有勇有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趁两人不注意，跳车逃跑了。逃跑后也没忘记立即在浙江报警。在浙江报警就对了。刚开始浙江公安抓捕了两人以后，还以为是冒充警察的人，结果一查，竟然是有编制的正式民警和一名协警。虽然沈某跳车的地方在浙江境内，但案发地是江苏，由江苏管辖此案更为合适。但我们浙江公安可没有推诿，而是将事情调查清晰以后，再移交给江苏公安，最后当地公安和检察院联合一致，向法院提起公诉，控诉杨某和占某涉嫌滥用职权罪。法院最终分别判处两人八个月和七个月有期徒刑。
这样的牛鬼蛇神，在我们生活中并不少见。尤其在我们处理一些危机事件的时候，不经意之间，就会有人现出原形。
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对待敌人，对待肆意践踏我们合法权益的人，我们必须忠诚与自己的内心，真诚对待内心的信念。当外在环境与我们价值观发生相违背的情形时，敢于跳车，敢于报警。
这时，无论是公关还是律师，都要为跳车行为铺好地毯，防止摔伤。
三、退回到内心深处，寻找真正想要的
路究竟怎么走，才算是最正确？企业前行的方向，终极的目标，是企业家和老板战略部署计划。公关与律师，只是在目标实现过程中，解决实际问题的战略环节。一个出色的公关或是律师，绝不是任人摆布、人云亦云的角色。某种程度上，扮演的是军师和谋士。历史上，这个职位最成功的员工应该算荀彧和诸葛亮了。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我认为这句话，只可取其中一半的精髓，这一半，是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雄心、勇气、果断；另一半则不可取，《人民的名义》电视剧中，祁同伟在不公的命运和现实面前，说到：哪怕搭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也要“胜天半子”。小说《天居》里，胜天半子，最终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回到公关与律师技术层面来说，人永远都是第一序位的，无论何种危机情形下，至少得保障人身自由。尤其对于一些经营模式在法律上存在争议的企业，企业家们防患未然的工作还是得做，一是提前创造安全撤离的条件；二是预备一定数量的风险资金，防止紧急状况发生。除人身安全外，钱财是第二序位需要守护的对象。在严立法宽执法甚至偶尔选择性执法的国度里，总会有一些意外产生。这几年，远洋捕捞的案例里，多发的犯罪罪名，通常会有虚开增值税发票、组织领导传销、非法经营、开设赌场、诈骗罪等，稍不留意，就可能深陷牢狱之灾。我曾经办理过X知名上市公司全资控股的一家游戏公司的两个案子，这两个案子如果放在一起讲，会特别有意义。因为两个案子一个有罪，一个无罪。有罪的案子涉嫌的罪名是开设赌场罪，游戏公司为啥能招上这个罪名呢？有一款棋牌游戏，就类似于斗地主、掼蛋之类吧，如果仅仅是娱乐活动，也就是一款游戏而已。但是参与这些游戏的人在游戏平台通过虚拟金币结算后，再转移到另一个聊天工具进行等值的人民币结算。而联系两个平台之间的业务往来、技术支持的，是游戏公司的地推们，公安网监部门掌握了地推们所有对接及结算过程，铁证如山，游戏公司构成开设赌场罪。而在另外一个案子里，主角依然是这家游戏公司。他们开发了一些主播陪聊的app，说白了，就是一些擦边的有偿交友软件。这里面的女主播都有统一话术，怎么吸引和挑逗男人，进行充值付费聊天。根据聊天、视频等项目的时长等要素计费，而女主播们则根据这些和打赏获得抽成。也许是这家游戏公司吃一堑长一智，他们新增了一个编外的运营岗位，专门用来招聘和管理女主播，但是呢，他们与运营之间的联系，从来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通过运营加入平台做主播，可以拿40%分成，但是如果自己直接加入平台做主播，却只能拿30%分成。而运营可以另外抽成10%，于是平台的运营很多。游戏公司的客户每次都会通过不显示IP的非固定电话，指示运营的工作。（当然，这句话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听被抓捕以后运营的单方面供述。）后来很多男同胞发现自己似乎是上当受骗了，很多老光棍是抱着交友恋爱的目的来到平台的，结果每天被忽悠各种充值各种打赏，就是不肯见面奔现。有人报案了，公安介入调查发现，这就是一个诈骗集团啊，那些和老光棍们聊天的大多数，都是托儿带口的家庭妇女，怎么可能奔现呢，甚至同一时间聊太多人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些对话聊天都是老公们协助的。这个案子抓了大量的女主播和运营，并且运营作为主犯被判刑了，因为所有的线索查到运营后就中断了，所有的指令、话术都是运营发出的，和平台没有一点点关联。
我用这家游戏公司的两个案子举例说明，不是为了表达有些犯罪是可以避免，并且可以预防。我真正想表达的是，企业一旦涉及刑事犯罪或者行政违法行为，即便人安全了，高额的罚没款也是令人难以承受的。尤其金税四期后，透明的收入与纳税情况，即便是个人都很难逃可能被查处的风险。
那么，钱放哪里安全呢？哪里都不安全，账上没钱最安全。说起来挺有意思，今年年中我跟的一家电商客户提起，账上千万不要放钱，千万不要有钱。客户实在不知道钱该放到哪里，无奈之下将银行账户上的现金直接在银行换了大量黄金现货，刚换完黄金就大涨，几个月不到资产又增值了20%以上，新的烦恼又来了，卖还是不卖？
当然，这是一个个例，有一定的偶然性，没法复制。无论是人身安全还是财物安全，又或是其他具体事件的处理，总的原则，还是要看我们追求的目标是什么。目标定位不同，所采取的应对方式当然也不同，比如有的人目标就是干一票就走，决不恋战。这种有这种的玩法。但更多的，是一些人在人生旅途中，漫无目的的行走，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从而内心不坚定，左右摇摆，遇到一丁点大的事就慌张不已。
我很喜欢《沉思录》里的一句话，一个人退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如退入自己的心灵，更为宁静和更少苦恼。退回到内心身处，思考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目标，那么，人生就简单清晰多了。
今天就分享这么多，谢谢各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