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前,两个女人各怀着一番心事,默默摆着几碟酒菜,倒是幼小的宝宝荣荣没有忧愁,无邪地在水泥的台阶上爬上爬下。摆好菜品之后,老奶从怀里又拿出个水杯来。
老奶把水杯放在墓碑前,先前一直压抑的泪水奔流下来:椿生啊,为娘的知道你爱喝茶,就把你的茶杯留下来了,做个念想。你想必也同意吧。老娘在忍不住要想你的时候,就看看这个茶杯说说话吧。到时你要是可怜老娘,想叙叙旧,就来吧,就来啊。
一旁的爱芹目不转睛地盯着茶杯,眼睛变得锃亮,问老奶;咦,你是在哪找到这个茶杯的?
就在那个地方喽,老奶冷淡地说:就在那个地方,你知道的。
我哪知道啊,您真会说笑话。爱芹说:我也是几天没见着它了。不想竟然就被你找到了。
是可怜的猫让我看到了这只杯子,它用它的命换来了这只杯子。老奶冷冷地说着:你是不是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懒得知道,爱芹恹恹地说:猫死了就死了呗,我不想知道。
猫就死在这杯子的旁边。老奶缓缓地说:它没有白死,它让我清楚了,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儿子是喝药死的,这个全村人都知道。爱芹说。
是啊,我儿子就是用这只茶杯喝药死的。老奶冷笑道:看来我儿子还挺斯文的啊,喝药去死还要倒进茶杯里慢慢品啊!
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人死了就别再提了。爱芹忿忿地说:这只破杯子看着就让人心烦,不如扔了。她说着就要去抢老奶手中的水杯。
不许扔!老奶厉声说:这是个信物,有它我就会记着有这档子事。
您真是老糊涂了。爱芹嚷道:人都死了,你还要记着这事干嘛?
我要记着。老奶嘶哑地说:哪怕全世界就我一个人知道,我也要记着。
她一个人沿着河堤拖动着沉重的脚步。她觉得自己有满腹苦水不知向谁诉说。她又想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分明是自己的愚蠢举动让自己成了爱芹的帮凶,从而害死了椿生。椿生在地下要是有怨恨的话,第一个要恨的人必定是她这个为娘的。是自己想方设法要把两个水火不容的人捆在一起,结果却酿成了祸事。老奶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可怜,更是可恨。然而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了。她痛苦不堪地用拳头拍打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长长地叹道:唉,这是何苦呢?
是啊,你这是何苦呢?恍恍惚惚的。说话的是老欢喜,坐在停泊的渡船上,怜悯地看着她。
她唬了一跳。原来她就不知不觉地走到渡口来了。她看见老头,心里就更加痛得狠了,泪水不觉涌了出来,她喃喃道:是我害了他啊,是我害了他……
那是因为你爱他。老头说:他就是你的命根子。
还命根子呢,就这样没喽。老奶怔怔地说。
他还给你留了个火种,儿子没了,你还有孙子呢。老奶呀,你还要好好活着。老头说。
可我真不知道这一天天该怎么捱过去啊,我眼前老是晃着椿生的影子。老奶惨叫道:我真是命苦啊,年轻丧夫,年老丧子,这剩下来的日子实在难过啊,还不如死了吧。
再难过也要过下去的。老奶呀,你人间的罪还没受够呢,还没有资格去死啊。老头说:我也是,我们都是这样的,我们都要把自己命中的苦过完才能走的。
我不信,你说的是假话。苦命的人,活着艰难,想死还不容易么。老奶说。
我说的是真话,老头说:苦命人是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我才不信,我恨不能马上去跳河,一了百了。
你不会跳的,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的。
唉,我究竟放不下什么呢?
放不下这个家。尽管儿子不在了,你还是放不下这个家。
可是,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呢?
你还有孙子啊。你心里还有个念想。
也许是吧,老奶点点头:我就是这样可怜的命啊,唉,可我心里真的堵着难受呢。老欢喜,你能载着我去河面上走走么?
上船来吧,我带你去走走。老头说。
晚上的月光很好,象是给堤岸涂上一层银灰色的漆。河面上有一丝微风。小船晃悠在银色的浪涛里,寂静里只有轻轻的浆声在拍响,象是河水唱给小木船的歌。老奶坐在船头,盯着远处的河面,她好象看见了很久以前的岁月在眼前穿梭,又好象什么也不是,只是在波光里一闪便消失了。
告诉我,你想去哪里哦?老头问。
去哪里都无所谓,我就想在你的船上静静坐一会儿。老奶说。
坐吧坐吧,我陪着你。
嗯。
老奶坐在船头安静下来了,像一尊沉思的石像。老头把划浆的频率缓下来。他手扶着桨叶站在那儿,任凭渡船在河面上随波漂流,像是唯恐惊醒了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