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炸开盛夏的午后,我躺在姥姥家槐树下的凉席上数叶子。阳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眼皮上烫出一块块晃动的光斑。
"吱——"突然一声尖啸掠过耳畔。我猛地翻身,正撞见表哥挤眉弄眼的脸。他举着个玻璃罐在我眼前晃,里面三只黑褐色的知了正在疯狂振翅,金箔似的薄翅撞在玻璃上叮当作响。
"后山杨树林里全是!"表哥把罐子往我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厨房跑。竹扫帚被拽得哗啦响,姥姥的呵斥声追着他穿过堂屋:"小兔崽子,刚扎的新扫帚!"
我们最终扛着绑了网兜的晾衣竿出发。蝉鸣像沸腾的水,从每片油亮的杨树叶下喷涌而出。表哥把食指竖在唇间,踮着脚像只偷油的耗子。我学他的样子屏住呼吸,忽然看见斜上方树干上趴着个拇指大的黑影,薄翅像两片透明的琥珀。
竹竿突然变得千斤重,我的手抖得像筛糠。网兜刚碰到树皮,那蝉"吱"地窜上高空,洒下一串晶亮的水珠——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蝉在高温下的自我保护。表哥笑得跌坐在地上,压断的枯枝惊起更多此起彼伏的蝉鸣。
暮色漫上来时,我们的罐头瓶里游动着七只蝉。表哥用缝衣针在铁皮盖上戳出星星似的小孔,月光漏进去,照着它们缓慢翕动的腹甲。第二天清晨,所有蝉都静静躺在瓶底,翅膀凝着露水,像被晨光钉住的标本。
姥姥把罐头瓶摆在供桌上,说蝉的魂儿会在夜里顺着月光爬回树上。那年深秋拆迁队来时,老杨树轰然倒下的瞬间,我仿佛又听见盛夏的蝉鸣从年轮里迸出来,混着扫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和表哥被笤帚追着跑的嬉笑。
如今每当听见树上的蝉声,我总会仰头寻找那些透明的翅膀。风穿过楼宇的间隙,恍惚又变成那根颤巍巍的竹竿,在记忆的密林里拨动层层叠叠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