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

中学时的小雅是个名人,听这名字你肯定以为她是个性格文静,家长眼里的乖乖女,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对不对?你要这么想就错了,小雅出名并不是因为成绩好,而是因为她是全校公认,甚至在我们那个小镇都人尽皆知的问题少女。

小雅对妈妈最深刻的记忆永远停留在8岁那年的夏夜。爸爸妈妈平时很爱吵架,那天晚上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又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最后竟然扭打起来,妈妈显然是打不过爸爸的。小雅吓得哇哇大哭,小小的她挤到爸爸妈妈中间,抱着爸爸的腿求他们不要再打了。已经失去理智的两个人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爸爸一把推倒妈妈,又上去踢了两脚,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被撞倒的小雅坐在地上吓得发抖,像只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小猫。

那天晚上妈妈肿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给她做了蛋炒饭,看着她吃饭时,她把手放在小雅背上突然呜呜地哭了。小雅抬起扒饭的头,边用小手给妈妈擦眼泪边哭。妈妈擦了一下眼泪,哽咽着声音叫她快吃饭,小雅一抽一抽地吃完了饭,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那时候小小的小雅对死亡一无所知,她完全想不到这是妈妈给她做的最后一顿晚饭。很多年后她依然不能理解妈妈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地抛弃她,是的,妈妈当晚喝农药死了。

爸爸或许是因为对她和妈妈心怀愧疚,以至于后来一直未娶。后来他常年在外打工,基本上只有春节才会回来一次。小雅寄住在叔叔家由爷爷奶奶照顾。叔叔婶婶不喜欢她,爷爷奶奶根本管不住叛逆期的小雅。爸爸每月都会给小雅寄很充裕的生活费,但她恨他,他觉得是他杀死了妈妈。

所以16岁的小雅抽烟,喝酒,逃学,上网,进各种娱乐场所,她想尽一切办法去挥霍他的钱,那是他欠妈妈的,他得还债,得在她身上双倍补偿,她只有在没钱的时候才会给他打电话。

后来小雅在酒吧认识了社会青年阿进。阿进没有稳定工作,是个啃老族,但是他有辆很酷的宝蓝色摩托车,每个星期五准能看到戴着墨镜的阿进“呜呜”发动摩托车,载着巧笑嫣然的小雅疾驰而去。

小雅为阿进打过好几次胎,有一次她在大街上扇了阿进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尖叫:“我为你打了这么多次孩子,命都差点没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路人纷纷驻足观看,阿进冷漠地一把推开她,留下一句:“能不能别像个泼妇!”骑着摩托车载着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疾驰而去。

是的,阿进出轨了,就在她们租的那个小房子里。那个小小的天堂曾是她温暖的家,曾是她对未来所有憧憬的寄托和支柱。她是一只漂流在大海上的独木舟,阿进就是她安全的避风港,可是现在避风港遭遇了大风暴,小雅回到出租屋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哇哇地呕吐……

8月的天空艳阳高照,天蓝得像无边的海洋,有几朵白云飘在海里,那样悠闲自在,仿佛从来不会悲伤。

小雅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地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她已经两天不吃不睡了,只是一个劲地喝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她很想大哭一场,很想发泄一下。她一直很羡慕那些难过了就可以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可是她做不到,从妈妈死后她就再也没有认真地哭过了,她说没有母亲的孩子是根野草,她没有资格脆弱,必须顽强地生长。但是这一次她真得很想哭,因为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得她很难受,她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快爆炸了。满脸憔悴的小雅胡乱扎了一下头发就去菜市场买回来两个洋葱,她把洋葱放在菜板上很认真地切,就像平时做饭那样,只是她和阿进都不爱吃洋葱,所以并不知道电视剧里女主角为了掩饰自己在哭,就一个劲地切洋葱的剧情不仅矫情,还真的很假。

当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是真地哭不出来的,即使拿洋葱去熏。

小雅用切洋葱的刀切开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和血液流过指尖的温热,此刻的她心情很平静,甚至有一点快乐,她终于可以去找妈妈了。她好想她,这么多年妈妈的样子还一直停留在那张被她小心珍藏的老照片上,虽然她一直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天堂和生死轮回,但她依然很急切地想要看看妈妈现在的样子,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让她给自己一个拥抱……

她在迷迷糊糊中醒来,觉得脑袋昏沉,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被强光照射得针扎一样的疼。视线终于慢慢清晰,这就是天堂吗?为什么是医院的模样?微微侧头发现自己戴着氧气罩,旁边的监测仪上显示着自己曲曲折折的心率数据,而她感觉自己像被五花大绑似的,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原来自己没有死,妈妈死的时候明明生命那么脆弱,而自己为什么这么顽强?果然是野草啊……

有双温热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放在额头上,哇哇大哭,她知道这是爸爸。大半年不见,他好像比以前更黑更瘦了。他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白发,看着像个老头。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爸爸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伤心,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高大粗犷的父亲掉眼泪。

终于他抬起满脸泪水,一脸倦容的脸,声音沙哑地看着她说:“你这个笨丫头咋这么傻啊!没有你爸爸还要怎么活下去?”

窗外阳光很耀眼,树枝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知了在树上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好像刚经历了什么特别悲伤的事情似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鼻子很酸,有一颗温热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了下去。

她活着的支柱是阿进,而爸爸活着的支柱却是她。

后来她才知道,是住在对门的朋友及时发现了她,并把她送到医院,又通知她的家人。爸爸接到电话后恍恍惚惚地连夜订了机票赶回来,抓着医生的手突然就失去了力气似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哀求,一定要救活他的女儿,要多少血尽管从他身上抽……在她昏迷的两天里,父亲一直心惊胆战地守在她床边。

在医院的一段时间里,爸爸给她讲了很多。他们第一次有了心平气和的交流,她也第一次开始去理解父亲,理解妈妈曾经的想不开,就像现在的自己。曾经对父亲深深的恨,其实更多地融合着深深的爱,这就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她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不是野草,她一直拥有着被自己忽视的父亲平凡而伟大的爱。

我看到小雅沉寂了很久的QQ空间突然发了一条动态,她说:那些你以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都早已被时间悄无声息地抚平了;那些你以为永远不可能越过去的深渊,都已变成了不再重要的风景;那些你以为会刻骨铭心的回忆,都已被时间拉扯得越来越遥远,变成一个个零零碎碎的片段,再也构不成一部情节完整的电影;甚至那个曾像朱砂痣一样住在你心里的人,都已模糊了身影。每个忏悔的人都会说“如果”,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想我一定会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爸爸对不起,经历了这么多我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只有你。可那么自私冷血的我却恨了你这么多年。仔细回想,我甚至都没有和你好好说过话,仅有的回忆就是每次打电话问你要钱和你在家时的激烈争吵。真正的关爱一直都在,而我却把过往的记忆都活成了一个个悲伤的碎片。爸爸对不起,这么多年你真的很不容易,以后我会做个好女儿,认真对待生活,用心去弥补亲情,努力把往后的记忆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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