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50号公路，一辆银色路虎孤独地行驶着。路两旁是荒草和嶙峋的山石，苍茫而寥廓，沉寂而孤傲。时间是晚上七点，一轮橙红色的落日挂在天边。晚霞如火，覆盖大半张天幕。
车内，丈夫陈耀明专心开车，妻子裴岚沉默地看着窗外。
“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懂得欣赏，就别说话。”
“得，我就是你的专职司机，你慢慢欣赏。”
“陪我出来，就这么不情不愿么。”
“裴岚，我真的搞不懂你。你说要来美国旅游，我专门请了大半个月的假陪你。结果咱们这一路，你也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要是你玩的这么不开心，咱们还不如早些回去。”
“回去？”冷笑，“这么舍不得那个狐狸精啊。”
“岚岚我说你，”叹气，“别胡思乱想，外面根本没有别人。”
“你当我眼瞎、耳聋还是傻。有的事，说破就没意思了。”
“我建议你啊，别再跟你那些太太朋友们混了。她们一个个整天不想别的，尽想着抓老公出轨。这男人就算清清白白，也会被她们说得煞有其事似的。”
“少装，你敢说你们那个姓董的副行长没有搞大秘书的肚子；还有你那助理......”
连忙打断，“我能是那样的人么。再说，我媳妇如花似玉，比别人可强多了。”
“都快四十了，还什么如花似玉，早就是妈妈桑了。”
“你看起来可比我年轻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二婚呢。”
“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不换老婆，就不算成功啊。”
“你怎么又想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来哄我，你外面有没有人，我能感觉不到。不要质疑一个女人的第六感。”
“你那是捕风捉影，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现在就是不信任我。”
“信任，也要给值得信任的人。”
“岚岚，你这么说就太伤人了。这些年扪心自问，我对这个家，问心无愧。”
“你问心无愧，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给家里足够的钱，我们就该对你感恩戴德，你在外面就有权利乱来！”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也没有这么做过。”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实摆在那，苍天看得到。”
“你能不能把你老公想得正直一点，天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想着外遇。我很忙，忙着工作，忙着养家，我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处理这些感情上的纠葛。我只想有个稳定、美满的家庭。”
“是啊，你很忙，忙得一天到晚脚不沾家，忙得你儿子一周都见不到几面爸爸。”
“我也是没有办法，好不容易干到这个职位，我想再坐稳一点。我承认，平时确实陪你的时间有点少，这次来美国，也是想补偿你。”
“我们多久没做了。”
陈耀明突然结巴，“不，不太记得。”
“回答我!”
“三四个月吧。”
“半年，你已经有半年没碰过我了。”
“你看我也都四十多了，对这方面的兴趣确实没有年轻时那会浓厚，何况工作上的事太多，体力也跟不上了。”
“我看你是把兴趣和体力都放在别人身上了吧。”
“裴岚，你到底有完没完，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没完！你敢做，就不许别人说么。”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路虎一个急刹停在路中间。
“你到底想干什么，最近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满意。你心里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清楚，不要总是阴阳怪气的。”
“算了，我不想跟你吵。离婚吧，这条路开到尽头，我们就回国，把手续办了。我不耽误你，你也别再折磨我。”
“操！”陈耀明双手重重砸在方向盘上，“敢情你让我大老远陪你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跟我谈离婚！”
“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当年我们在美国结缘，如今就在这里划下一个句号吧。”
陈耀明没有回答，而是重新发动汽车。油门一踩到底，银灰色的车辆像子弹一样弹射出去。
“耀明，你干什么！开慢一点!”
“停车！你吓到我了！”
“陈耀明，我让你停车！”
“小心前面！”
路前方突然出现某种生物，因光线暗淡，看不清模样。情急之下，陈耀明猛踩刹车，同时转动方向盘。车身立刻偏离公路，驶入荒野。尽管车速已经降下来，车轮却失去控制。最终，路虎撞上了一块凸起的岩石，被迫停了下来。
“岚岚，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
“没事。糟糕，车坏了，发动不起来。”
“那怎么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么晚了，也没有什么人会路过吧。”
“别急，我看能不能联系上朋友。该死！没有信号！”
“天已经黑了，我怕。”
“别怕，有老公在。先等等看能否遇上过路的。不行的话，车上有干粮，有水，撑过这一晚上应该没问题。”
“你听，是狼叫么！”
“我们先生一堆火，既能取暖，又能吓跑那些家伙。”
“你还会生火？”
“我有打火机......”
“......那我捡些干草。”
火堆燃烧起来，在万籁俱静的黑夜中，筑起一座光明的堡垒。
“温度降下来了。”
“来火堆边上坐会吧，别受凉。”
“这是不是咱俩第一次露营。”
“好像是，早知道，提前备个帐篷。”
“这么大片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已经快忘了，和你单独相处是什么样的感觉。”
陈耀明欲言又止，“饿了么？我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耀明，刚才我是认真的，回去咱俩就离婚吧。”
陈耀明低头看着篝火，沉默良久。
“岚岚，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婚。”
“何必明知故问。”
“到底是因为我，还是......”陈耀明咬咬嘴唇，像是做出很大的决定，“还是因为林立。”
裴岚惊讶地看向耀明，表情变幻莫测。
“你说什么。”
“他准备回国发展了，是不是。”
裴岚身子微微抖了抖。
“那小子混得不错，这么年轻就成了知名学者。”
“你，你怎么知道。”
“我老婆爱过的男人，怎么能不多关注一些。”
“无聊！”
“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从来没放下过他。”
“你想多了。”
“我知道，当年若不是我横刀夺爱，你可能会一直等下去。”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最终还是嫁给了你。”
“你的确嫁给了我，但他也永远成为你心中的遗憾。”
裴岚有些激动，“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青春都给了你，这还不够么？”
“你的意思是，如今我们两不相欠，你也要和他再续前缘。”
“我们离婚，跟林立没有关系。”
陈耀明露出痛苦神色，“别再骗我了。你私下跟他开房，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别胡说！”
“我是胡说么，你敢说你没有跟他去过丽都酒店。”
裴岚脸色大变，“你跟踪我！”
“我关心自己的老婆，有错么。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你跟那个男人有说有笑走进酒店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
裴岚握紧双手，“好，我承认，我是去过丽都酒店。那段时间他刚回国，只能暂时住在宾馆，我们也只是单纯见个面而已。”
“单纯见个面......是不是还要在床上好好聊聊过去，再谈谈未来。”
“住口！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
“我也是一个男人，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
“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陈耀明笑了起来，笑声悲凉。
“在你心中，他是正人君子，我就是好色之徒。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什么我都给你最好的，把你像个公主一样捧在手里，不忍心让你受哪怕一定点的苦。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才能让你看得清。”
“陈耀明，我没想到你这么卑鄙！装可怜是吧，你是打算将过失全部推在我身上，好在离婚的时候少分我一些财产么！你不用跟我耍这些心眼，你只要同意离婚，我们娘儿俩你愿意施舍多少，就施舍多少！”
陈耀明气得发颤，大吼，“你现在找到下家，就不稀罕我了是吧！”
“你凶什么凶！你也是够厉害的，既然早就知道我跟林立见过面，还能装这么久。没猜错的话，你之前一直在收集证据对吧。”
“裴岚，你......那还不是因为害怕失去你！”陈耀明低垂下头，用手揉着自己肿胀的太阳穴，“你可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的。我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家。你和林立在一起，总是笑得像朵花儿一样；而面对我，你却冷若冰霜。我害怕自己一时气愤，说穿了一切。到时候，可能就再回不了头了。所以，我一直等待，希望你能主动回头。哪怕你真的犯了错，我也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裴岚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等我回头，我哪里还回得了头。”
“岚岚，我不明白，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让你不满的。”
“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呢？我有一个出色的老公，住着高档小区，不用工作，每天只需无忧无虑地美容、健身，永远保持青春美丽。我要是还不满意，就真是太不知足了。”
“我不要听这些，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你真的要听真心话？”
“对。”
“好，我告诉你。在认识你之前，我有自己的梦想，我努力读书，努力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可后来你出现了，你说女孩子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你愿意养我一辈子。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感动。可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谎言。看看现在，我还有什么！一个空荡荡的家，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个总是离线的丈夫，还有一个永远对我不满的婆婆。我没有收入，没有事业，只能寄生在婚姻的囚笼里，仰仗你的施舍。一旦连仅有的爱情也失去了，我就沦落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我不想等到你判我死刑的那天，我希望让自己离开的有尊严一些。”
“岚岚，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会失去我，我给你的一切都是奉献，不是施舍。”
“耀明，我们结婚也有十二年了吧。算我求你，放我走吧。”
“不可能！我不同意离婚，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我没有嫁给你，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人？”
“我从来不设想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想过，这一年来，每天都想。如果你没有出现在那架飞机上，我很可能最终也会和林立分手。他是个爱惜自己理想的人，不会为了我放弃留在美国的机会。这样也好，我能有更多的精力磨砺自己。或许，我会去意大利学设计，或许，我会有自己的独立品牌，或许，我现在会成为某个知名的设计师。尽管没有令人羡慕的家庭，但至少我能成为一个让自己骄傲的人。”
“你想学设计，现在也不晚啊。我说过，我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我们的婚姻，已经走到一个死胡同，再消磨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林立这次回国，确实再次追求过我。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去见他，只是想回忆起曾经那个敢爱敢恨，敢闯敢拼的自己，以及暂时忘记这段像死水一样的婚姻。我和林立，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大可放心。我离婚，只为有个新的开始，而非陷入另一段不可自拔的婚姻。”
“给我一点信心，给我们婚姻一点信心。生活不是你换个岔口，就能顺利走下去。谁的人生不有那么些不如意。为孩子想想好么，你忍心让他在一个不完整的家里长大么。”
“你以为我做出这个决定容易么！你以为过了十二年我就不留念这个家么！可从一开始，要抛下这个家的人是你啊！你可真会演，明明在外面金屋藏娇，却好意思说家庭为大。你不离婚，不就是怕被人说闲话，影响你的官运么！”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我没做过任何破坏家庭的事！”
“死不承认是吧！要证据是吧！好，我给你证据！”
裴岚从车上扯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放着一沓照片。裴岚取出照片，一张张扔向陈耀明。
“好好看看，照片里的女人和孩子眼不眼熟。我真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那女看起来比你还大吧，是放得开还是技术好，让你这么神魂颠倒，还心甘情愿舔着脸去给别人孩子当爹。你抱着别人的孩子，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孩子在家里巴巴盼着你回来。”
陈耀明紧紧捏着照片，脸阴沉的可怕。
“照片哪里来的？”
“你管我哪里来的，事实摆在这，难道你要说我恶意伪造。”
“我问你，照片到底哪来的！”
裴岚从未见过陈耀明发这么大的火。
“怎么了，是我找人拍的。你不同意离婚也没关系，有这些照片，我照样可以起诉离婚。”
“你，你......很好，把我查到这个地步。在你心里，我tm是不是就是一纯种渣男！”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不想和你闹，我已经纠结过，痛苦过，绝望过，现在我接受了事实，也请你坦率一点，让我们好聚好散。”
“去tm的好聚好散！”陈耀明疯狂地将照片撕碎，扔入火堆。
“你知不知道，即使你烧了这些照片，我还有备份。而且，最早发现你在外面包养女人的人是王太太，她无意中撞到你和那个女人约会，拍下照片发给我。说实话，一开始，我真的不相信。”
“所以，你就找人查我。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我问你你会说么！如果不是我拿出这些照片，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承认！”
陈耀明瞪着裴岚，却说不出话来。
“不要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在外面给他们租房，每月给他们寄生活费，这些动作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现在圈里的太太们都知道你这档丑事，你根本想象不到，她们都拿什么样的眼神看我。同情，可怜，还有幸灾乐祸，好像在说，瞧，你过去那么清高，到底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更可恨的，是你。什么时候，都能装出一副对我用情至深的模样。求你不要再演了！这一年，我真的受够了！”
裴岚捧着脸，大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旷野里显得犹为凄凉。
陈耀明也用手挡住双眼，双肩微微颤抖，一滴滴眼泪无声地落下，又被风干在泥土里。许久，他哽咽道。
“为什么，你就不能多信任我一些。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是怕给你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伤害你。”
裴岚苦笑，“你是我唯一认识的，把外遇都能说得如此高尚的人。其实我也能理解，你不过就想要个正常的孩子罢了。是我没有用，生下来儿子却是脑瘫，到现在连爸爸都不会叫。你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可你当年为什么偏偏骗我说自己不在乎。妈总让我们再生一个，你却说怕有了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受冷落。这些年，只要你不在家，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就好像我是你们家的罪人一样。如果你真的想要个正常的孩子，我们可以再生啊，你为什么一定要到外面去找！”
“裴岚，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儿子是我俩的，无论他什么样，我都会爱他。那个女人真的不是我的情妇。”
“那她是谁。你到现在了，还不愿给我说实话么！”
“她......”陈耀明重重叹出一口气，“那个孩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而那个女人是孩子的亲生母亲。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裴岚瞪大眼睛。
“你爸不是早就死了么。”
“他没有死，但跟死没有差别。”
“我......我不明白。”
“我爸比我妈小三岁，当年他只是个穷小子，被我外公看上，招到家里做了上门女婿.。我想这么多年，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就在十五年前，他爱上一个外地来的打工妹，死活要跟我妈离婚。为了这事，我外公被气得早早离开人世。从我爸离开家那天起，我们全家就当这个人已经死了。
“后来那个女人给他生了孩子，如今也长到了十四岁。就在去年，我爸脑溢血死了，女人没了生活依靠就来求我接济。我本来是要拒绝的，可看着那孩子，一想到他体内流淌着与我相同的血液，我还是心软了。你如果硬要说她是被我保养的，我无言以对。但我对那个女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哪怕是同情。我恨她抢走了我爸，恨她害我妈终日以泪洗面，也恨她自私地将一个无辜的生命带到这个世界。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孩子。”
裴岚哑口无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如果从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我会理解的。”
“岚岚，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如果当年告诉你，我爸并没有死，而是因为有了外遇跟我妈离婚。你会怎么看我？你一定会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不安的种子一旦在你心里种下，就会疯狂的生长。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你不断捕风捉影，来佐证你的怀疑，从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可是，与其让我以为你真的在外面有了女人，不如早点让我安心。”
“不，如果可以，我会一直瞒着你。这件事，我能处理好，你就没有必要知道。更何况，我也不想让我妈知道，我替我爸养着那个女人。”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岚岚，我也算看出来，你内心已经彻底不愿意相信我了。如果，你坚持要跟我离婚，我也只能满足你。”
裴岚没有说话，陈耀明继续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亏待你们母子。现在住的房子还有所有存款我都会留给你们，不过城南的那套公寓是我爸留下的，请你看在我妈年纪大的份上，留给她住。你要是着急，咱们回去就把这事办了。以后你一个人带儿子，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裴岚抱紧双臂，低声道，“你也不会轻松，你妈中风这么多年，离不得人。虽然请的阿姨照顾的还不错，但你也不能不管，时常跟老人说说话，她心情也会舒畅很多。”
陈耀明突然哽咽起来，“这些年，你的辛苦我全都看在眼里，无论我妈还是儿子，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你又要操心老的，还要操心小的，如果不是他们，你或许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离了婚也好，至少你会少一个负担。”
裴岚眼里突然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泪，使劲对着陈耀明胸口捶打起来，“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这么多年都过了，我早已习惯，自然不觉得有多苦。为了爱，女人愿意付出一切，只希望丈夫能更爱她一些，更珍惜她、更关心她一些。如果咱俩还如过去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你以为我愿意离开，愿意舍弃这个家吗！”
陈耀明机械重复着，“亲密无间......”
裴岚哭诉着，“时间把一切都变了，把你变得越来越沉默，让你在家里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你说说，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推心置腹地沟通过了。有多少夫妻死在了沟通上，又有多少感情被长久以来的淡漠消淡。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这些年在工作上任劳任怨，只为给我们提供富足的生活。但是，感情的浓淡，与金钱的多少无关。感情是要靠时间来煮的，你每天早出晚归，留给我和孩子的只是疲惫的身影，和一张不愿开口的嘴。家里需要的是一个会说会笑的爸爸，而不是一个冰冷的符号。”
“可是，没有钱，儿子和妈的病怎么办。”
“是啊，你总有办法第一时间给他们安排最好的大夫，住最好的病房。可是儿子每次发病的时候，妈每次大小便失禁，在家里乱发脾气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无助，多恐惧么？我无论伪装得多么坚强，我到底也个女人。我最渴望你陪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出差。儿子和妈每次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也只能回答一句，快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钱啊！”
陈耀明双唇颤抖，两行清泪沿着鼻翼两侧的沟壑滑下，“岚岚，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这么多。但现在我知道了，你还会给我弥补的机会么。”
裴岚捂住眼睛，拼命摇头，“我不知道。”
风突然大起来，卷起细小的沙石。火焰像风中的芦苇似的，左右摇曳，忽明忽暗。
“快回车上，风沙太大了。”
两人重新回到车上，裴岚缩起身子。
“车里好冷啊！”
“来，把毛毯盖上。”
“不行，还是冷。”
“来，到我怀里来。”
短暂犹豫，裴岚还是躺入丈夫的怀中。
“好些了么？”
“嗯，好些了。耀明，你上次这样抱着我，是什么时候。”
陈耀明在裴岚额头落下一个吻。
“你若是愿意，以后睡觉，我都抱着你。”
车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
“耀明你看，天上星星多美啊。不知道过去我们的生活，错过了多少这样的美景。”
“那我们这次这也算是因祸得福。”陈耀明突然笑了笑，“说到因祸得福，还记得那次我去美国度假，竟然记错了航班时间，无奈之下只能改签。在我还在为自己的过失恼恨的时候，我发现邻座竟然是个大美女。她的一双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当时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一定会和她发生一段美妙的故事。没想到，她后来竟然真的成了我的老婆。”
裴岚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那次我可是一心一意去美国找林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老实说，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被我迷住了。”
“美吧你。我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话这么多啊。下了飞机我恨不得马上甩掉你。”
“嘴硬，我可记得，你下飞机之后发现林立没来接你，急得在机场大哭。还是我好心将你送到他学校。”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给我说过什么话？”
“记得。我说，希望有机会，我能和你一起走遍美国。”
裴岚的笑容霎时暗淡下去，“后来，我愿意成为你的旅伴，可你却没有兑现你说过的话。”
陈耀明紧紧搂住妻子，“希望现在开始这趟旅程，也为时不晚。”
裴岚突然认真地看向丈夫，“耀明，你还爱我么？”
陈耀明先是一愣，后无奈地笑了笑，“爱，不过是少年们描绘激情的口号。咱俩都一起走了这么多年，简单的一个爱字能承载的分量实在太少。我只知道，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你的悲伤也是我的悲伤。回到家只要看到你我就能安心；生病、无助的时候，只要想到你我就能再次拥有了无形的力量。就算有一天，我们都老得没有牙齿走不动路，我还是想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这一生，你已经在我灵魂中打下深深的烙印。你是那个我不能割舍，也绝不会放弃的人。”
裴岚的双眼在那一刻盈满泪水，看向陈耀明的目光，再次变得炽热。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会说漂亮话。只可惜，平时的你太吝啬了。”
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相互依偎，相互取暖，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他们还青春年少的日子。
夜，渐渐深邃。有些怨怼在慢慢消退，有些裂痕渐渐修补消退，有些温情在重新酝酿。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的铺满大地。这片如魔鬼居住的旷野，再次有了生的气息。
希望总是在不经意间飘然而至。远处有沙尘扬起，渐渐靠近。将将从睡梦中醒来的陈耀明兴奋地摇醒怀里的裴岚。
“快，有车来了！”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取出行李，冲向公路，手牵着手，朝车来的方向用力呼喊着。一辆银色的福特在不远处慢慢停了下来。
陈耀明看向裴岚认真问道，“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走遍美国么？“
裴岚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用力点点头。
两人一起朝着前方的车辆，奔跑而去。
福特缓缓启动，朝着朝阳，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