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林棠身子弱一点,已经在校服外套里塞了一件毛衣,我也会在骑自行车时,老老实实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
走在路上,迎面来的风就像是一头愈来愈勇的小兽,在漫不经心的日光里带着一股危险感,渐渐成长和茁壮着。每个人都能预见到这个冬天的势不可挡。除了周依琼。
林棠看见周依琼在外套里还只穿了一件夏日短袖时,差点要惊到大叫,结果反而在她发声之前,周依琼先大叫了:“天哪林棠,你已经穿上毛衣了吗?你也太夸张了吧,你大概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穿毛衣的了,实在太弱了吧。”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林棠瞪了眼周依琼,别过脸说了声“懒得理你”,就径自推着车往车棚外走。
周依琼又凑到我的身边,神秘兮兮地说:“苏海晴,晚上出去玩啵?”
我一惊:“什么啊,你又要逃课吗?”
周依琼漫不经心地撇撇嘴:“反正在教室里也就是写写作业啊,回家写完就好了嘛,逃自习不算是逃课。”
我“啧啧”地摇头:“不去了,我还是乖乖写作业吧,马上就要期末了,功课越来越紧了,我得继续赶着。”
“唉你可真没劲,每天就是作业作业作业的。”周依琼继续往前走:“今天晚上在龙湖那边有烟花会,很漂亮的,千载难逢,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喽。”
走在前面的林棠突然回头,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苏海晴同学,你看看前面是谁来啦?”我一头雾水地往前看,一下子刷地脸红,低着头小声咒骂林棠。
周依琼见状也好奇地往前凑,看到韩固正推着他的自行车,笑嘻嘻地往我们走过来,周依琼怪声怪气地连连“哦”了几句,被我气急败坏地呵止之后,还嬉皮笑脸地跨上车往前骑,对着韩固大声喊“如意郎君哦如意郎君哦~”
周边同学都纷纷侧目,气得我只能原地跺脚,恨恨地骂一句:“死周依琼!”
林棠和周依琼在前面骑着,周依琼偶尔还会回过头瞥一瞥,对着我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幸而林棠每次都会用手把她的脑袋强行掰回去,我自然也在心里冲着她大骂了一百句。
“马上就期末了,复习得怎么样了?”韩固微微侧头问我。
“哪里有什么时间复习啊,每天上新课都只忙着写作业了,没想到高一就这么难。”我想到昨天错漏百出的化学练习册,不禁沮丧:“昨天化学老师临时当堂考试,晚上课代表就把试卷发下来了,我差点就没及格。”
“是恒水中学的那套黄皮试卷吗?”韩固问:“就最后一题是考硫在空气中燃烧的化学方程式的那个卷子?”
我点点头:“你们也考了?”韩固夸张地叹口气:“可不是嘛,那张卷子简直就是反人类好嘛,好几道超纲题,我们化学老师没让我们考,是当家庭作业写的,我都是和同学一边讨论一边写的,很多题都出得很刁钻。你们化学老师是谁啊?这么能折腾。”
我惨笑:“宇峰老师。他可严肃了,每天上课都是板着一张脸,下课见到他打招呼,他也是冷漠地点个头。我怀疑他是不是连上厕所都在思考硫在空气里燃烧的化学方程式。”
“哈哈哈这位老师看起来倒是个厉害人物啊,化学这种高危学科,自然是需要严谨些的老师,不然像你这样的,不天天炸实验室?”
韩固说完就加速往前,我朝他自行车的尾端轻撞了一下,韩固往左歪斜了一点又很快恢复平衡,我赶上前冲着韩固喊:“那像你这样的肯定就不是炸实验室,是要把整个学校都炸没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嘻嘻哈哈地骑车说话,并列的车轮一圈一圈地往前滚动,在斜阳铺洒的街道上不疾不徐,我们身边,源源而过蓝色的小三轮,嫣红的电动车,黑色的小轿车,笨重的公交车,成群结队的自行车,一起汇聚成这条熙熙囔囔的橘红马路。
我的糟糕心情一扫而尽,沉浸在一种安静的灿烂和微小的喜悦里,像是在明澈月光走夜路的快乐,尽管我怕阴鸷暗处,尽管我忧曲径幽深,但洁白的月色给予我慰藉与温暖,让我此刻不怕不忧,只好好走这一步,走下一步,走每一步。
到家之后,妈妈把我叫到她的房间,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我有点不安。
妈妈每次要做出什么专断独行的事情,都是这副神情,好像她是要把你当成大人很慎重地交待什么一样,但其实她仅仅只是想把她做好的决定以一种严肃的方式传达出来罢了,别人根本没有任何置喙的资格和余地,只有服从是唯一选项。
“海晴,我和你爸爸这个周末的时候要出一趟门,之前进的货有一些手续还没弄完,要亲自去弄,你这个周末就去爷爷家里住,我已经说好了。”妈妈说完从手袋里拿出一些钱往我手里放:“你先拿着用。”
“为什么要去爷爷家住啊?我可以自己在家住啊,只要去那里吃吃饭就好了,干嘛还特意要住过去?”
“又没关系,是自己爷爷嘛,还是要多走动走动,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我和你爸爸也不太放心的。”
妈妈的回答令我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道理,以前我初中一个人在家里住你们倒放心,现在高中了反而不放心了?”
妈妈竖起眉毛,语气加硬:“你这个人怎么拗呢,让你去爷爷家里住几晚怎么了,搞得跟叫你去大街上要饭一样,那是你爷爷还是我爷爷啊。”
我站起身气呼呼地往外走,妈妈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冲着我大声说:“平时也对长辈一点礼貌都没有,家里一来亲戚就往房间里躲,怎么叫都不出来,你以为现在哪个亲戚还喜欢你?一说到苏海晴人家都是皱眉头,没礼貌没教养,人家还以为我们怎么亏待了你!”
我用力甩开妈妈的手臂,气鼓鼓走到门口,又转身对妈妈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看爷爷现在病得重,要我去多亲近想多分点东西嘛,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用!”
妈妈恼羞成怒的脸被我及时地关在房门之外,我把收音机打开,将音乐声调到最大来隔绝那些尖刻毒辣的话语。
窗外夜色已深,没有月亮也看不见一丁点星光。
一无所有的夜幕,这就是我唯一拥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