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转舅舅家已有十年之久了,这次放假回来,便决定去看看,早晨一家人坐车出发,一路上路过了我从小生长的家乡,熟悉的街道,亲切的乡音,让我这个远在他乡的游子瞬间有了归宿感,仿佛这么多年未曾疏离。
坐在车上的时候,妈说起了她的小时候,兄弟姐妹六个,为了养活他们,爷爷上陕西当麦客,走的时候只拿一个布袋子,装一两件衣服,一把镰刀,回来时布袋里带着干馍,干馍是他们的最喜欢的食物,有白面吃是件特别奢侈的事,基本上家家都吃杂粮、野菜,吃干馍的那种欣喜在妈的描述中格外的珍贵。每年春种秋收,不曾间断,那个年代里即使精打细算,也免不了挨饿受冻,冬天只有一件棉衣,裹棉衣的衣服套都没有,棉衣的袖子穿的黝黑发亮,上面岑满了鼻涕眼泪脏东西,穿成薄片才会往里面再续棉花。除此之外,编竹篮是他们每个人心中共存的艰辛记忆,为了糊口,编竹篮、编框子是他们每天放学回家后必不可少的手工活,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细竹条打好底子,一圈一圈编织,做的时间久了,一碰竹条手都疼,即使这样还是持续了好几年,爷爷奶奶也没有放弃他们读书的机会,终于紧张的时期日渐好转,兄弟姐妹都慢慢长大,可以去农业社挣工分,爷爷也可以拿自己做家具的手艺挣钱了。
爷爷家有个后院,里面有几棵果树、还有奶奶种的菜园,春天花开满园,夏天秋天水果连着吃,后院永远是他们最爱的乐园,童年中既有快乐,也有挥之不去的心酸,两代人一起活出了各自的宿命。
记忆中冬天的时候,爷爷在一堆木头跟前架一个火炉,用工具量裁着一片片木头,再把木头放在一个高板凳上来回扯着锯子,裁好的部件再用尺子、铅笔标上记号,按照柜子、板凳、地桌的形状一件件组合起来,钉上钉子,再一遍遍刷上釉红色,每个衣柜两面的门上都刷有菱形的图案,中间是一大块带装饰的玻璃,在晾晒几日后小心翼翼的装在架子车上,拉到集市去卖,爷爷的家具很抢手,上午满架子车出去,下午便能空车子回来,每一年的寒假我都会去爷爷家,唯一不变的是早晨起来后,跨过门槛到院里便能看见爷爷很安静专注地做家具的身影,一个耳朵上夹着一根烟,另一个耳朵上夹着铅笔,旁边的炉子上燃烧着木头,空气中飘荡着木头被燃烧的气味,既有清香,又是一种专属的独家记忆。
时隔多年,妈和兄弟姐妹都已长大结婚,爷爷奶奶守着家,在每一个寒暑假期待着自己的孩子归来,看着孙子们在院里嬉戏打闹也是爷爷奶奶最高兴的事,去爷爷家也是我最盼望的事,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在一起爬山、转街、抬水、看戏,玩的不知岁月几时,总是在黄昏时,听着爷爷奶奶呼唤着我们吃饭的声音,夏天时一家人在院子里吃着饸烙面,舀半勺油泼辣椒,伴着其它菜料,听大人们聊着家常,幸福和谐的画面仿佛定格在那个时段。
半日的车程,终于到了舅舅家门口,还未下车,妈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大铁门的门口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随口说“坐在那里好像我妈”,转眼间看见了她满含泪滴的眼睛,在下车的一瞬间直径走到老人跟前,蹲下去握着老人的手,感觉那就是奶奶一样,我看着妈促膝亲近老人的背影,心里也一阵心酸,小舅妈出来迎接我们,自爷爷走后,小舅和小舅母拆掉了以前的土院子,改造成了宽大明亮的房子,红色的琉璃瓦与过去长满杂草的房顶划清了时代感,走进翻新的院子里,找不出丝毫那时候的场景,恍惚间走在光滑白净的水泥院里,砌满白色瓷砖的墙面,充满着与时俱进的气息,走进上房,炕的位置还是在靠窗,增添了白色的大衣柜,超大屏液晶电视,墙上挂满了中堂字画,有点书香气息,舒适柔软的沙发靠在另一个窗户跟前,明亮的地板砖,闻不见地上泥土的清香味,也不会再用手把水往地上撒了,也看不见水撒到地上后忽然滚落处一个大水珠,也不会再有水和尘土结合的味道了,转眼看着以前的旧摆件只剩下个别,不见了大摆钟,也听不见那和谐又有韵律的美妙声音,也不会再期待整点的时候听那报时的美妙旋律,小舅妈忙拿出杯子沏茶,身边的小孙子跟随在左右,听小舅妈说平时就他和孙子两个人,还好有孙子陪着她,过几天儿子就回来了。
多年以后,妈和兄弟姐妹都已转身成为孩子的奶奶,也失去了自己的爸妈,只有在一次次探亲中找寻着父母的气息,儿时的回忆,一生的时间太过短暂,这种送别中像是回不去的小时候,总是在一次次和兄弟姐妹的别离中说着“回去吧,闲了来浪来”,然后站在路边的人看着上了车的人,目视着车渐行渐远,车上的人回头看着目送的人,一阵心酸。
很多时候,童年之后的生活就像繁华落尽后的凄凉,儿时的记忆是那最繁华的风景。在一次次与亲人的相见中盼望着彼此安好,以后还能相聚在一起聊着在一起的故事。岁月像拉了弓的箭,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弓,穿越了时空,在每一个穿越的时空里回顾着自己的历程……
车开到街巷里面的时候,一家店面门前架着炉子,一股熟悉的燃烧木头的味道进入我的鼻腔,多年来,这种味道又熟悉又挂念,忽而想起爷爷在火炉前锯着木头,做家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