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下午,儿子突然正色地对我说:“爸爸,我们好久没到外面走走了”。的确,最近被一些俗事所困扰,让我几乎忘记了还有大自然这个朋友。就算天下的人都背叛了自己,还有大自然会永远为你守候。我当即放下手头的事,带着儿子到野外去。
儿子很高兴地跑在前面,看看这颗草,摸摸那株花,兴奋异常。难怪他会这样,虽然他年纪还小,可早已被所谓的“特色班”“兴趣班”包围了,能有机会亲近大自然,他自然感到兴奋。看到他高兴的样子,我也别提有多高兴。真希望他不会受到家庭变故的影响,永远快乐下去。
儿子突然叫道:“爸爸,快看那是什么植物呀”,我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应该是一段悬崖,记忆中全是光滑的石壁,远远看去就像一张巨大的白色的幕布。没想到在我蛰居的这段时间竟然长满了植物。我不得不惊异于世上还有具有如此强大生命力的植物。我快速的走近一看,光滑的石壁上竟然爬满的是无数的地瓜藤。藤连着藤,藤饶着藤,织成一张密实的藤网,覆盖在石壁上。地瓜才不管是怎样的生存环境,只要能生长就努力的生长。也不管它云卷云舒,花开花败,就只顾在石壁上蔓延,直到把光秃秃的石壁变成了巨大的绿色的壁障。那些垂下的藤条,随风飘飞,像风中轻盈的舞者。
地瓜在乡村中极为普通,田坎地头随处可见。它普通得甚至有些低贱,一如尘世中的芸芸众生。在我们农村老家,以地瓜命名的植物有好几种,它既是红薯的学名,还有一种农作物。而这种野生的植物太低贱,低贱得让人都不想给他取费心取名了。它因为有瓜的形态和甘甜的味道,所以人们就随便给它捡了个地瓜这个名字。地瓜生命力之顽强,在植物界首屈一指的,让自诩为万物之首的人类不仅感到汗颜,甚至感到后怕。要把它去掉,务必要斩草除根。哪怕只有一小节藤条,它也会扎根生子,在你不经意中窜满田间地头。地瓜真正让我难忘的不是它的藤条,而是它的果实。地瓜的花大多是淡黄色的小花,不像有些花吹着硕大的喇叭,结的确是芝麻粒大小的果实。在旧时的农村,普通人家是没有闲钱买水果的。运气好点的人家,有几株果树,还能在年头岁节,尝尝水果的味道。大多数人家只能“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了。而吃地瓜既不必付出辛勤的劳作,又不会花费金钱,还能达到吃水果的功效,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地瓜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农村有句俗话叫“五月五,地瓜煮;六月六,地瓜熟”,意思是说,过了农历的六月初六,地瓜才会成熟。这样一句俗语,被每个孩子奉为经典。每年过了端午节之后,每个小孩都在计算着六月初六的到来。他们觉得六月六就像有种神奇的魔力,过了那一天,地瓜才会成熟。所以六月六之前是断不会有人去刨地瓜的。那时的人们就是这样单纯得让人觉得好笑,单纯得近乎头脑简单。一过六月六,田间地头就有了无数的孩子的身影。
俗话说: “细娃刨地瓜,自己找到的”。刨地瓜大多是小孩的事,且大抵在午后进行。盛夏来临之后,早晚天气凉爽,小孩也要跟随大人们去劳动。大人们在午后都有睡觉的习惯,自然就成了孩子的天下,于是三三两两相约刨地瓜去。刨地瓜也要讲究方法的,有经验的孩子是断不会再大路边刨的,那儿土地贫瘠,长出的地瓜色香味都差得很远,而且刨的人太多,数量很少。要选择既湿润,又向阳的地方,才能刨到理想的地瓜。地瓜不是都可以吃的,它分两种,俗称公地瓜和母地瓜。两种地瓜极易辨认,就如小孩从脸谱辨认好人坏人一样简单。公地瓜浑身乌黑,掰开看里面也是黑色的颗粒,那是绝不能吃的,它有剧毒。母地瓜,色泽红润,晶莹剔透,一如少女红润的脸颊,掰开看里面也是红色的颗粒。这就是熟透了的可以放心食用的地瓜。地瓜甜而不腻,还有一股淡雅的清幽,让人回味无穷。我们这些孩子刨回地瓜并不是独自享用,而是把他们洗得干干净净,用碗盛起来,等大人醒来后,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共同享用。如果碰巧家里有白糖,再提前拌点白糖,那更是难得的美味。其间,父母不免会夸赞几句,我们的心里比吃地瓜还要香甜。
我在离开乡下多年以后,还时时想起刨地瓜的情景,回味地瓜的味道,偶尔也能看到地瓜出售。我也学着城里人的派头,称上一些,拿回家用上好的蔗糖、乳精等拌好,想美美地享用一番。但没想到加入的佐料太多,反而使其失去原有的味道,就像我们给自己的生活强加了太多的金钱、地位、荣誉这些身外之物,反而失去了生活的本色一样。从此我再也没有买过地瓜了。
我学着儿时的样子,刨了几颗给儿子吃,儿子很惊讶,这东西还能吃,而且儿子也说味道真好。我知道那是因为儿子吃腻了草莓、荔枝这些水果,偶尔尝尝还可以,他是不会真正喜欢上地瓜的。
地瓜是要刨来吃的,而不是从水果店里买来的。而他们这一代是永不会再有刨地瓜的经历了。
我不知道这是悲哉?还是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