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盘旋的山路上蓦然听到灼灼的歌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与归,宜其室家。”
之子与归,宜其室家!
是什么时候呢,上一次遇到这无尽的桃林?
那时她是如桃花般的女子,他亦是山下凡尘中的痴心男子。现在,他已出了凡尘,而她也走出了他的尘缘。“来时红日弄窗纱,春红入睡霞。”那年阳春,他是那样朴素得如同树皮一样的拾柴汉子,她是桃源深处如桃花般艳的影。他曾是她的男人,她也曾是他的妻。他们曾是那般美好的样子,一定也有雕窗画眉,一定也曾小吵小闹,幸福得亦如所有凡尘夫妇。
“去时庭院欲栖鸦,香屏掩月斜。”然后,梦醒了,花谢了,他走了,她也消失了。他走出了桃源,却再也走不出她的世界。一回首,失的不只是十里桃花,更是他一生的春光。“玉笙犹恋碧桃花,今宵未忆家”家?他哪有家呢?自那时入了桃源与她成家,展眼间便已是几世几代,人世沧桑,他早已没了家,也,已没了她。没有家,又何来“忆家”呢?可分明那一朵桃花早已开在他心间,成了心头的一点朱砂,化不开,点不下。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与君别后,只道是魂梦依稀,这一点灵根,再度不过关山。
怎么不悔啊,若是天涯,我可以借青鸟传语给你,若是海角,我亦可以乘船去寻你,即便是生死我尚可学那明皇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可,我的妻,我的桃花,天高水阔,你又在哪啊?
一年又一年,我游历了江南塞上,东洋西域,未再见如斯桃花。我看见那人间王朝也如那时桃花,开了又谢,唯一不一样的只是王朝有更迭,而除却那年春光,我心里也只剩一片宁静的荒原。
春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
和我同去的阮郎早已儿孙满堂,而我却忘不了你。
只得罢却相思,换了袈裟。
我听到西湖的书生说白蛇的话本,他们说故事的最后许宣成了高僧。
甚么高僧,分明是一世梦醒,却又无可醒。
你说,下一世,他会不会在烟雨迷离西子湖畔再见那柄油纸伞?你说,下一生,我会不会在桃源深处再见美丽的你。
我听到江南的戏子们在唱杜丽娘还魂,“梦长梦短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那女子有多好笑,连那公子姓氏皆是不知,竟还在阴司判官前一灵咬住。
你说我有多可笑,你的一切我也是一概不知,也是想尽此一生,睡在一场梦里。
我作了太多的梦,梦到我死了,在黑暗的尽头又看到红衣灼灼的你……
梦到你倚着窗子,等着我回来……
我的脚步随着时光变得缓慢,我看见天边的夕阳向曾经那个方向偏去,一阵阵睡意浮起。
我想,我该回了。
我撑着老弱的步子,带上斧头,再次走进那座满是秋叶的山。
……
远远的清歌声起,恍然间,他看到一簇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