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江南气象写不尽,湖畔人家有奇志。
湖畔人家大致分两类,一类是双手抓了一把原土,巧把新居异址建造,然后返回湖畔长期承包抛荒的土地耕种;一种死不改悔,就在湖岸上拆旧房建新楼,哪怕单门独户,都要宕实、填平机耕路,把好日子从外界一个个接进来。如果还有农户诚心跟自己当邻居,那就相互提携,共同担承。
承袭离乡不离土的传统。貌似一生追求心智健全实则期待过安逸生活的我,还是被他们离乡不忘根的精神和气度震撼到了。一位年纪六十出头的汉子,在湖畔成长也在湖畔奉献了青春。年纪轻轻时就承包了滨湖一角、不通机耕路的柑橘山,面积还不到十亩。我估计他被头重脚大的湖迷蒙了双眼——总以为自己坐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湖水,能在每年的旱季用上灌溉水,却忘记了老父亲耳提面命的嘱咐——天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人有宗,山有脉,湖有源。要是金华北山西端的杨梅山发出水渴的呼救,山垄里的水渠断流了,距离湖水干燥也就不远了。日渐枯萎的蔬菜地、西瓜地和香椿苗采摘园,只能苦苦地等待雨神降临了。
这是老天对大地的惩罚,也是站在大地上的人与天的较量,最后谁赢谁输,与当年湖水的积蓄有莫大的关系。也因为大小湖泊的存在,在天、地、人之间发生的故事将继续编织着,流传着,激励着我们为明天过上美好的生活而奋斗。
我没去问正用喷雾器为娇嫩的庄稼除虫还是喷水的他,是凭着怎样的意志战胜了一个个旱魔,又在夏秋季果实采收时,如何把它们移送到两百米外的机耕路上,是一担担用肩挑出来,还是弱弱的电动车承载了果实的未来?再看两条通往湖外的机耕路不是碎瓦碎砖地就是鹅卵石泥砂地,设想一下骑着电动车会有多少意外发生?凭他对农事的执着,完全可以去租那些离乡也离土的农家责任田,却为何独独对这块柑橘山不离不弃?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初心不变,忠诚这片蓝色的湖水。每每坐在山坡地,看到这道道多姿多彩的湖光,他的心里总多一份对新生活的期望。在此地,在辞世前会不会锚定去另一个世界的家园,我不想说,但当地的老人早就有了设想,并让子女帮自己圆了梦。
人性也需要环境的怡养。我不想花费过多的笔墨地去解读另一类“死不改悔”的农户。他们是娘胎里筑成的个性,湖水培养的真性情。也许正因为他们在,柑橘山不孤独,滨湖的水杉不孤独,湖也不孤独。我站在湖堤上瞭望这一片黄土地,眼前皆是桃花盛开的模样。
(撰写于2025年4月15、16日)